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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溫柔言語在喚:「請公子除衫,讓小魚查看傷勢。」
窗紙上映著秋葉的半身影子,他應是掀開了左肩衣袍,露出了青腫的傷痕,讓小魚驚呼了一下:「險些殘了公子半邊身,誰下的狠手,真是心思歹毒!」
秋葉背對而坐,冷淡道:「備藥。」
小魚跪在他身後,細心加熱藥巾,一頭秀髮如瀑般遮住了他的輪廓映影,在窗紙上撲閃著動靜。此後室內無聲,只有兩道身影膠著在一起,仿似並蒂而生的芙蕖,戲著清風,繾綣著綺麗情思。
冷雙成看著窗影,從前到後不避開眼目。月光淡淡灑在花樹上,如銀線一般,提醒著她時辰已過一夜,又到了第二日的凌晨。她抹去了衣襟上的清露,朗聲道:「離別在即,替公子值守最後一夜,望公子保重身體。」說完便離開了庭院。
外面,程香裹著斗篷,站在夜風中許久。見冷雙成出來,她迎了上去,淡淡道:「我就要看看,你還能痴站多久才能清醒過來,還好自己走了出來,不去看那兩人卿卿我我。」
冷雙成笑了笑:「卿卿我我說不上,郎情妾意倒是有一些。」
程香瞪眼:「你還笑得出來!」
冷雙成抿了抿嘴角,道:「擾人情意確是不應該,所以值守完畢,我就出來了。」
程香挽住冷雙成手臂:「走吧,隨我去美男子多的地界開開眼,忘記他這隻醜八怪。」
冷雙成抽出了手臂,搖頭:「不用了,我有事情要做,忙不過來。」
不待程香再挽留,她就孤身走向了黑暗,直至在風聲清影里失去了蹤跡。
燭影搖晃,衣香清淡,秋葉僵硬坐在榻上,氣息幾不可聞。他的雙肩如生鐵般冰冷,烙著了小魚的手。她悄悄吹了吹指尖,驅走寒意,跪在峻挺的身影后,小心翼翼地擦拭著他的血腫處。
猙獰的創口、泛紫的皮膚、細密的劍傷指痕,一一落進她的眼帘中,逐步印證了這具身體承受著外人傷害的傳聞。
傳聞,世子秋葉被雪公子射傷肩膀,後又赴約中了劍傷;舊傷未愈之時,被青衣奴兩次擊中,斷了手臂,碎了肩骨。
如今累累傷痕呈現在小魚眼前,最為直接地道出了傳聞的真實性,連她這個陌生人,都看得於心不忍。就在敷藥裹傷時,細心的她突然發現,有一道青腫的創口裡,還帶了紫紅色,使得血塊凝結,無法散開。
小魚驚異道:「瞧公子這傷,似乎還夾了毒。」
秋葉冷淡回道:「赤川子。」
小魚的手一抖:「公子怎會中了這種毒!」
秋葉說得不以為然:「自己服下的。」
「為什麼?」
「以身痛抵擋心痛。」
「公子竟也是痴人麼?不惜傷害自己,減輕心裡的痛苦?」就與她一樣,得不到時,忍不住自殘手臂。
秋葉冷冷坐著,未應聲。
小魚緊緊咬住唇,用手輕輕碰了碰傷處,說道:「我嘆公子,不知回頭。」
秋葉未動,也未回頭。
似乎就瞧不見她已黯然神傷的臉。
他什麼都不需要說,她已是心痛難安,為他這麼不管不顧喜歡上一個隨意傷害他的女人。他在她眼裡,就像是天闕之外的星月,絢燦綻光,站在風雲之巔上,使得人間百態失色。
她願在地上景仰。
今晚能近身接觸到他,不再是隔著遙遠的距離,令她緊緊揪著一顆心,又喜又愁。
燈輝下,秋葉的裸肩滲落出血跡,薄如細縷,斑駁了雪袍。
小魚擦了又擦,血水竟是不停。她看不到他的容貌,卻是能感觸到他的僵冷。
她揪住手巾,想了又想,細細說道:「我隨師父在民間行醫時,曾聽聞過,赤川子是一種極霸道的毒藥,無解方。後來偶然來到鐵劍山,掘到一種叫鐵蔚的花草,發現葉透異香,驅蚊辟邪。再跟著試了試,才得知鐵蔚花葉無毒,根生奇效,可炮製藥水解開赤川子之毒,壓制其他的邪風毒素。」
秋葉閉眼一刻,字字句句聽進耳里,半晌才問:「若鐵蔚花根生奇效,怎不見有人來採摘?」
小魚如實答道:「鐵劍弟子守得嚴,一百二十株都有定數。世人皆以為采走花葉就能配藥,卻不知真正的奧秘在根上。」
還有緊要的一點,她無需說出口,相信他也知道。
鐵蔚花下,就是礦藏入口。根部染鏽,更需花葉來遮擋。
鐵劍弟子名義上護花,實則是在護寶。一叢寂靜盛開了兩百年的蘭草,別說門派弟子能認清它的面目,就連熟悉草藥的郎中們走過,也會將它當作尋常花科而遺忘掉。
秋葉冷淡道:「內中隱秘,就這麼多?」
小魚想了想,確信無缺漏,點了點頭。
隱藏在她身上的秘密,自然就不能說出口了。比如她擅長捏臉泥扮作他人,將技藝傳授給蕭玲瓏,算是他的啟蒙師父。比如她奉了肅青候的命令,來鐵劍山購買鐵蔚配置蕭玲瓏的解藥,無意揭開了根部的妙用。再比如她聽從了肅青候的命令,將遼使引到花草前殺掉,造成「奇花蠱人心」的功效,嫁禍給鐵劍山,方便侯爺前來討伐。
除了對侯爺盡忠之外,她的全部私心,悉數寄托在身前的秋葉上。
往日孤高不可攀的人,就這樣尋常出現在她眼前,聽她訴說,不置微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