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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府前院金鐘聲聲敲擊,不一刻,兩列雪衣騎兵列隊在正廳前,候著車夫趕出了馬車。另有錦袍侍從騎馬提燈飛馳而去,穿過門樓,先行肅清了道路。
冷雙成聽見鐘聲,連忙趕到了前院。兩匹通身雪白的高馬靜靜站在地磚上,額前一抹嫣紅,標識著血統的高貴。
驊龍,塞外名馬。
冷雙成識得馬的厲害,去看趕車人,發覺他坐得紋絲不動,似乎與車廂已融為一體。
她暗想,葉府果然不養閒人,僅憑目前所起的效用來看,她還是最閒的一個。
銀光匆匆走出,鋪好腳踏,回頭對冷雙成說:「宮裡連夜召見公子,商討遼國之事,初一騎馬隨護。」
冷雙成想了想,用右手接過燈籠,站在了馬車旁。袖口抻著一截纖瘦的手腕,和腫痛的手背一照應,越是襯得傷處猙獰狼狽,顯得有礙觀瞻。她垂著眼,檐燈光輝灑落下來時,映得眼底也浮了一層青黛色。
她的倦意十分明顯。
一襲紫袍的秋葉走出來,經過她旁,看了她一眼,說道:「下去歇著。」
她連忙躬身施禮,候著馬車離去。
雪衣騎兵擁簇著馬車消失在白玉街上。
冷雙成將燈籠掛在檐下,垂手走向偏院。葉府安康富貴,循鐘點聲響作息,較為規矩。再過不久,就會有奴僕過來添置燈油,擦拭雲板等物。
轉角處,她不負期望地撞上了燈仆,右身淋了一片油。僕從惶急,她連聲安慰,回到偏房後換上乾淨的衣衫,再站到庭院裡提水漿洗淋油的襖袍。
正將腫手放在木桶里費力地攪衣時,阿碧帶人匆匆趕到。
背對院門的冷雙成默默一笑,心裡沒有絲毫驚異。
前後兩番試探,她已看出,每當她遭遇到非常之事,前來處置的必定是阿碧姑娘。按理說,她是以男子身份入葉府,行侍奉護衛之職,出了紕漏時,理應由侍衛長來管束。
阿碧下令隨行的侍女服侍冷雙成,冷雙成面對她們搖搖晃晃站著,額上掛著一層冷汗,雙頰透出濃郁的紅暈色。
她的病態立即引發了立竿見影的效果。
此時秋葉出了葉府,對冷雙成的突發之況,阿碧成了拿主意的人。她急聲喚侍女取來清涼藥膏,正待替冷雙成上藥,冷雙成卻側過了身子,笑著說:「我來。」
她走進屋裡上好藥,半晌又不見出來,阿碧推門進去查看,發覺她因體力不支,已經累倒在床榻上。
阿碧抱過被褥蓋在冷雙成身上,將要離開,後面就傳來呼聲:「阿碧姑娘,煩勞倒杯水……」
此後,阿碧離不開屋子,因冷雙成時有狀況發生,不是力虛從床頭栽倒,就是踢掉了被子。
阿碧嘆口氣,喚侍女們守在門外,好生照顧著冷雙成,她自己則拿來針線,坐在燈火下繡花。
冷雙成服過湯藥後呼吸平緩,似已熟睡。阿碧側頭去看,冷雙成的雙手平放在兩側,身子躺得平平的,姿容安詳,她既不翻身,也不囈語。
像是受過嚴苛管教的。
阿碧暗想,起身走到門外,對水井旁閒談的侍女低斥:「輕些聲音,冷護衛才剛睡著!」
漿洗衣袍的侍女吐吐舌,待阿碧走回去時,又對同伴輕輕笑道:「他可真乾淨,身上除了一份契約抄本,沒有一件雜物。」
另一名侍女回道:「來葉府還需要什麼?簽了三年賣身契,整個人都是公子的。」
洗衣侍女壓低聲音道:「姐姐說得對,你看公子簽發的契約,當真是嚴厲得不一般。」
皮紙上清楚寫著,「茲有青衣仆初一入世子府為奴三年,立書為憑。期間任憑教訓,若有逃遁,當訴至公堂追責國法,戮屍以聞天下」。
副本上的內容已被冷雙成背得滾瓜亂熟,她來都城不久,推斷秋葉應是將她簽署的原件扣在了手裡,只是目前讓她找不到藏處。
她暗忖無法做滿三年奴僕,實則上,她連一天都待不下去。
若是不能堂堂正正離開,她寧願做宵小之輩,盜得原件逃亡,然後遠避塞外。
侍女繼續嘀咕:「就怕他撐不過三年。」
「噓,休要亂說話。」
平躺不動、窮極內力搜刮聲音的冷雙成暗暗嘆口氣。
侍女們隨即安靜了下來,不多久,前院傳來聲響,似是進宮的車駕回了府,阿碧連忙帶著她們離去。
冷雙成翻身坐起,瞧著自己包裹得仔細的傷手,微微蹙眉:確實撐不過三年。
她將自己整飭了一番,走去前廳外候著。廳里燃著燈盞,秋葉留銀光吩咐事情,她就避得遠遠的。
有負箭哨羽、雪衣騎兵及黑斗篷暗衛依次走入,她堪堪看了一眼來眾的身份,就明白國事緊急,或許出了變故。
待廳里沉寂下來,已是一個時辰之後。
秋葉去了清水殿沐浴,並未喚冷雙成伺候。冷雙成走去寢居點燃安神香,在香線上碾了碾,特意加了軟迷粉末,還多設置了一個薰香爐。
秋葉穿好寢衣走向內室,伸手撩開垂幔時,迎面傳來一點點暖香,他輕嗅一下,隨即在唇邊掠了一絲笑。
冷雙成在幔布外照例請安,不期然第一次聽到了回應:「畫師之手極重要,力道不同,托染層次各異。」
冷雙成聽得心一動,追問:「教會魚小姐作畫的人,用了幾成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