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頁
蕭政怒嘶不已,拔出匕首,用手掌死死壓住她的傷口,自身的血也流了一地。
侍從們聽到動靜,三三兩兩撲進門來,忙不迭地善後。
蕭政自始至終都抱著簡蒼不放手,用被毯圍擁住她的身子,看著她氣若遊絲,像是將要熄滅的火燭,心底的痛逐漸蔓延至全身,狠狠擊碎了他往日的堅持和傲氣。
初見她時,他就在心裡種了一個小小的期盼,用痛苦孕育它成長,待到綠蔭如華,卻被雲蓋遮掩了影子。
連些微的陽光都不給他留下。
他已痛得失去了再度企盼的資格。
蕭政捂著傷口,一步不拉地守候在簡蒼的床榻前。她的氣息輕淺近無,仿似感受不到一切外在的擔憂,就這樣無動於衷地躺著。
他心急火燎地喚來冷雙成,勒令她為簡蒼診治。
冷雙成一看到簡蒼了無生氣的模樣,心底也是吃了一驚的。只是一夜不見,就演變成半死半傷的絕烈局面,實在令她難以預料。
她曾告誡過簡蒼,對於疑心重的肅青候,需按下焦慮的性子,一步步徐徐圖之,將算計落到實處。
簡蒼可是應了她的提點,在她離去的前後,都表現得非常妥當。
然而只用一晚,就出了岔子。
蕭政追問簡蒼為什麼不醒過來。
冷雙成收了銀針,沉吟說道:「王妃鬱氣難除,凝堵在心內,久囿成病,需開導。」
蕭政摸著簡蒼的手腕,一片冰涼,心下更是驚怒,說道:「留在我身邊,就這麼多的不平之氣?除了不放你走,還有什麼是我沒應下的?」
冷雙成稍稍出聲提醒:「侯爺好好想想,王妃曾向您求過什麼,是否如願了?」
蕭政仔細一想,即刻記起他把持著不放的幾件事,當真是簡蒼心心念念惦記的願望。
他厭惡冷雙成及木迦南占走了她的全副注意力,只要涉及到這倆人的事務,他一定會嚴苛對待。
簡蒼請他不要責罰冷雙成,他不應。她再要求禮待木迦南,聽從木迦南「紅楓見青」的佛偈宣示,他認為是無稽之談,將木迦南軟禁起來,還延緩了修建禮殿的進度。
除此外,她甚少與他說話,他敢擔保,都聽進去了。
冷雙成斂著面色關切地望著床上的簡蒼,蕭政看在眼裡,鬆緩了不少他的厭惡之心。
他命令道:「你喚她醒來,告訴她,我應她一切所求。」
依然是撇過送她回鄉的那個要求。
冷雙成回道:「我並未有全然把握,只能盡力一試。」
蕭政不甚耐煩地擺手:「隨你吧,快一些。」
冷雙成施禮過後,坐在床邊,低聲唱著簡蒼最為喜歡的思鄉曲《初見》,將字字句句送進她耳里。簡蒼在混沌之際,突然聽見熟悉的調子,似乎還有一道溫和的女聲,在遠處營營哼鳴著,激起了她的應和心。她的眼角逐漸濕潤,嘴唇蠕動幾下,趕上了最後一句念了出來:「終生無根回鄉關。」
冷雙成輕輕道:「醒過來,活下去,一切事情皆可為。」
簡蒼睜開了眼睛,對上一張熟悉不過的溫柔的容顏,勉力笑了笑。
冷雙成亦然微微一笑,說道:「侯爺應了王妃的要求,請王妃好生養傷吧。」她原本就不多話,只將話意傳達到後,遵循慣例起身告辭。
簡蒼無力說話,聲音沙啞,挽留不得。
蕭政走到床前,低眼看著簡蒼,許久不動,靜默的身影凝成石塑。因失血過多,他的臉色蒼白得駭人,往昔的俊容蒙上一層冷肅,仿似鏡湖生冰淞,渙失了靈動倒影。
「你贏了。」他硬邦邦說道,「我應你一切所求,哪怕是要我的命。」
簡蒼輕輕一嗤,朝床里側過頭,不再看他一眼。
他再說:「不要試圖激怒我,否則受傷的是你在意的人。」
她倦怠地閉上了眼睛。
「你乖乖聽話,我必然不會為難你。」
兩三日休整後,簡蒼搬離了侯府,蕭政並未阻擋。
蕭拓的傷口也在逐漸癒合,發覺無大礙後,就洗手做羹湯,喚管家送去了紅楓院。
院內外景色依舊,人依舊。
可是冷雙成已經不吃他置辦的膳食了,每次剩餘,必是她那一份。
他親自過來詢問理由,她只回道,不敢再煩勞他伺候飯食,並不解釋什麼。
簡蒼忙著布置挖空禮殿下方、石料運送、棧道搭建等雜事,咽喉之痛越發顯得厲害,說出的話都是沙啞的。冷雙成跟在身後,細心照料她,遞上潤喉的花茶、湯水,還翻找藥鋪,給她配置補身的湯藥。
日子一天天平穩過去,蕭拓養好傷,帶黑鷹軍駐紮進蒼城之外的掩城裡。他喚管家禮待陷落在蒼城裡的宋使程香一行人,施與了極大的善意。
一日午後,冬陽高照,天外無風。
紅楓山前,負責開拓山地的遼軍一陣驚呼,引得蕭政趕過來查探。
巋然的紅楓山土下,竟然臥伏著一塊巨大的青石,如休憩的老牛,靜靜沐浴著華光。它的背上,刻著十六個篆字:琉璃出白,紅楓見青,相會於禮,昌延宗親。
青牛石久藏在山底,現被開發出來,身上的塵土還是新鮮的,可見做不了假。
冷雙成站在驚訝不已的人群後,與木迦南雙雙對視一眼,互藏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