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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不用道歉,這不是道歉就能解決的。」
那你需要我做什麼嗎?
「不用做什麼。我就只是討厭你,恨你,希望你受苦而已,你什麼也不用做呀。奇怪,你為什麼這樣問,你想做什麼?」
我……我想讓你明白,我是真的很抱歉!我想讓你……
「想讓我不討厭你?」
是的。
「哈哈,這不可能吧!」
我不懂!為什麼不可能?
「唉,怎麼說才好呢……咱們小時候隔壁有個老爺子,一百零七歲的老壽星了,後來他去世了,你跟他說,您不去世行不行?他能答應你嗎?你能做點什麼讓他不去世嗎?」
這……
「再比如冬天到了,氣溫下降了,你說氣溫呀你不下降行不行?嗯,這個例子不好,氣溫總會回升的,你可能會誤解我想表達的含義……換一個,換一個。你知道猛獁象滅絕了嗎?它們不要滅絕可以嗎?你知道大陸板塊在漂移嗎?而且速度很快,可能比你想像中要快。每個板塊的速度不一樣,但綜合平均算起來,就和你指甲生長的速度差不多。你剪掉指甲,指甲變短,但你能提出板塊不要移動了嗎?更何況板塊早已經在移動了,回不到盤古大陸的狀態了,哪怕再過多少年幾個板塊又合為一體了,它們也不會回到那個盤古大陸的外形了,你可以剪指甲,但你可以對大陸板塊道歉嗎?你說剪指甲是錯的,你再也不剪指甲了,求求板塊不要漂移了,你覺得這可能嗎?」
我不知道怎麼回答了。
我剛才回答了嗎?好像也沒有。
我聽不懂,但好像也懂了。我的思緒無法集中。
大哥說話的語速真快。記憶中他不是這樣的。以前他話很少,該說的話也會說,也會開開玩笑,不能說他孤僻,他只是比較安靜而已。他說話語速適中,音調很低,態度沒有攻擊性,讓人聽著就心情舒緩。
現在他說話好快,內容也變換得好快,我來不及聽懂。
不,到底是他說得太快?還是我接收得太快?
一個人,吃飯的時候把食物飛速扒拉進嘴裡,嗆到了喉嚨,是因為食物鑽進來得太快了,還是因為嘴巴吃的太快了?
「是你接收得太快了,」大哥說。
算了,討厭我就討厭我吧,沒關係。那麼我要做什麼呢?什麼也不用做嗎?
「什麼也不用做。」
那你為什麼會來找我呢?
「我想告訴你,不要回頭看。你總是喜歡回頭看。你的背後,你的視野之外,你的記憶,你的過去,都不要看。」
看了會怎麼樣,不看又會怎麼樣?
「如果你看了,你的心態會變,會懂得早就該懂的東西,成為一個舒適而通透的人。你如果你不看,你就會很痛苦,一直沒有答案,一直很痛苦。」
就像你父親那樣?
「和他不一樣,但總之你會很痛苦。我希望你一直這樣受苦。」
有東西在我的喉嚨里。
冰冰的,有點黏滑,也許因為它距離舌頭太遠,我一時分辨不出是什麼東西。
我是側躺著的,它沒能一下鑽進食道深處,停留在一個不上不下的位置,一點點向著深處爬。
我本能地咳嗽著,那東西被推出來了一點點,氣味冒了出來,沾染到了味蕾,也進入了鼻腔,於是我這才嘗到了、聞到了味道。是淡淡的荔枝清香。
那東西滑溜溜的,不是水,很大一塊,又柔軟又有一點點韌性,它被我的喉嚨擠壓著,形狀變了,但不是融化……哦我知道了,是果凍,荔枝味的,我小時候最喜歡的就是這個口味。
果凍再一次滑下去,食道被擠滿,帶來一種微妙的疼痛。雖然我很痛,但它肯定更痛,它被壓碎了,沒能保留完整的形狀。
也許因為成年人的喉嚨夠粗吧,果凍並沒有停留太久,喉嚨上的疼痛很快就減輕了,果凍已經進入食道深處。
香甜的氣息並沒有消失太久,很快,我又嘗到了荔枝味。
這次不是過果凍了,是糖,球形的糖,比真正的荔枝稍微小一點的硬糖。它整體是圓形,中間有一道接縫,接縫處稍微有點鋒利,但經過體溫和口水的溶解,接縫很快就被磨平了。
糖滑入喉嚨,這次喉嚨無法將它們碾碎。
我蜷縮起來,手不停摩挲著脖子,想用力又用不上。
我死死瞪著面前的海水,舒緩的海浪一次次拍擊礁石,每一次拍擊再落下後,水中都會露出更多石頭。開始退潮了。
糖堵在咽喉里,荔枝的味道衝散了海水的腥氣。我努力調整呼吸,想吐出糖塊,但我做不到,舌頭上好像多出來了什麼東西,堵住了糖塊的去路。
那個多出來的東西也是甜的,也是荔枝的味道。有些比較軟,也有的偏硬,還有的軟中帶一點彈性,它們汁水更多,香氣四溢,我嘗出來了,這次是不同的幾種東西,是荔枝果凍,荔枝糖球,還有真正的荔枝。
它們一點一點充滿我的口腔和喉嚨,我不斷用舌頭和軟齶磨平荔枝糖上略微銳利的接縫。
海貝是不是也會這樣做?用柔軟的東西包裹砂粒,再把它變成珍珠。
大哥的手動了,不僅僅按著我的肩,還一下下拍了起來。
小時候好像也是這樣,他只拍肩,從來不唱安眠曲。可能是他覺得唱安眠曲太像媽媽了,也可能是他想唱,但根本不會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