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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本想只試幾個音就罷了,此時不能自己,繼續吹了下去。
臨江仙有四格二調,原本入高平調,後人也有演入仙呂調的。在笛子演奏時,高平調與仙呂調可以相和。只是到曲子最後她音一折,仙呂調以低緩結尾,而他的高平調卻是臨江仙第三格,因為要增二字,音尤其長。可是她女子氣力稍顯微弱,今天又遇上不開心的事情,接不上這樣險的氣脈,所以依然只能以仙呂結尾。
兩人的合奏突兀分開,各自悵然把笛子放下了。
這一場妙奏,到最後卻落得蛇尾。
她將笛子交還他手中,低頭看見他一雙手,碧綠玉笛,白皙十指,日光下瑩然生潤。這人能在宮中自由行動,又不是皇上,想必就是瑞王了。他原來是這樣一個可親人物。
想到他雖是皇帝的哥哥,但後宮這樣見面,不合禮節,盛顏不覺臉上微微一紅。忽聽到不遠處有人在走近,腳步起落,顯然是一群人正向這邊過來,又聽到說話聲音傳來,說:「不知道是什麼人在這裡,吹得這麼好聽。」
她知道有人來了,一時心裡慌張,轉身就走,也忘記了禮節。聽到他在後面叫她:「盛顏?」
她加快腳步,匆匆離去。他倒甩開內侍,迅速追了上來,將她拉到旁邊宮間小巷中,說:「來這邊,離重福宮近一些。」她一時失措,眼看那些人就要看到自己,也只好跟著他匆匆在陌生的宮裡慌亂行走。等發覺自己這樣不妥時,已經全不知身在何處,只好硬著頭皮跟著他。
他對宮中的路徑極熟,左轉右拐,已經到了重福宮側旁小門。她謝了他,也是讓他止步的意思。走進院子,她稍稍轉頭一看,他還在那裡微笑看著自己,忙低頭轉個彎,到他看不見的地方去了。
別人都還沒有回來,只有吳昭慎一個人坐在院子裡,在本上記錄院中巨細事情。
吳昭慎看見她,便叫她坐下喝盞茶。她捧著茶碗啜了幾口,想到剛剛那個似乎比皇上年紀還要小的瑞王,他與她聽到的傳言根本不符。不知為何,心口隱隱不安,開口問:「吳昭慎……聽說萬歲的母親是在他九歲時去世的?」
吳昭慎搖頭道:「不是,是在萬歲六歲的時候去世的,當時太后與皇上正在行宮,趕回來時,已經遲了。」
盛顏詫異地想,可是他明明是說,在他九歲時去世,而且他母親的遺言,他都記得清清楚楚,怎麼說起來不一樣?猶豫良久,問:「皇上的母親當年是卑微出身,在宮中一定也很不容易吧?」
吳昭慎笑道:「易貴妃是太皇太后的族女,雖然剛進宮時是太皇太后身邊的侍女,但早早就封了貴妃之位,又備受先皇榮寵,怎麼會是卑微出身?相比之下,瑞王爺的母親那才叫身份卑下,她原本是貴妃宮裡灑掃的宮人,連個品位也沒有,偶爾有一次被先帝見到,寵幸了一回就忘在腦後,不料卻懷孕了。原本先帝自己也不予承認,但因為在起居錄里確實有記載,所以才容她生下了孩子,封了個和我差不多的品級。先帝不喜歡她,連帶皇長子瑞王也一直受輕視,貴妃誕下萬歲之後,皇上馬上就封為太子,瑞王卻是在給皇上起名時才連帶賜了名給他。」
盛顏說:「我聽說現在瑞王把持朝野,性情跋扈,可……」
吳昭慎並不回答,朝旁邊說:「哎呀,我去把那蘭花移一下,日頭都曬到啦。」
盛顏默然無語,悔恨失言。
「這是我的不是,今日又多嘴了。」吳昭慎笑道,站起來說,「我昨日去見太后,皇上還問起你來呢,他對同日出生的姑娘很好奇。皇上溫厚仁靜,是極好的。」
她點頭,趕緊謝了她,起身回屋去了。只是覺得那日他言猶在耳,今日聽來卻全不是這麼回事,有點隱隱煩悶。仿佛自己做了極大的錯事,但一時卻又並不知道錯在哪裡。只是暗暗心悸。
又想,自己這是怎麼了,來的時候就知道要處處小心,時時留意,可還是不斷做錯,說錯。自己要怎麼改變以前的一切,來適應這裡,在這樣的地方,好好生活下去?
盛顏離開後,吳昭慎一個人坐著翻看記錄時,聽得外面有人在叫她。她忙擱下筆走出去,一看那人,卻嚇了一跳。
那人身穿淡天青色便服,只在腰間散散系一條明黃佩玉腰帶,身後十數個帶刀的錦衣侍衛侍立著。在宮中這樣架勢的人,自然只有瑞王。她忙跪下叩見。他也不叫她起來,往院內看了一眼,問:「那個叫盛顏的女子,還未見過皇上吧?」
她聽說過瑞王種種形跡,心中害怕已極,心道,幸好剛才盛顏講他不是時自己沒有插嘴,否則恐怕今日難逃干係。當下便連連搖頭:「並沒有見過。」
「她這樣的人,留在宮中不是朝廷幸事。」他顯然在壓抑怒氣,低聲說。
吳昭慎忙磕頭應道:「但是皇上與太后以為……」
「我自然會去與他們說明白,你知道自己該怎麼做就好。」他不容她說完,打斷她的話。
在宮中見多了命運變幻的吳昭慎心想,這女子留在宮中恐怕也逃不掉瑞王手段,我又何必為她而扯上什麼麻煩?
於是應道:「奴婢在看她長相時,覺得此女長得太過美麗,恐怕是薄命之相。何況她自小孤苦,指掌粗大,恐怕沒有富貴之命,難以在宮闈中生活。」
「原來如此。」瑞王顏色稍緩,點頭道:「我去和太后商量,你準備好她出去事宜吧。」走了幾步,回頭看猶自伏在地上的吳昭慎,又說:「你若能幫上忙,我自然會好好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