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頁
她說,抬頭看著他,她早已經做好必死打算,眼神平靜無波。
尚誡看著她過分平靜的眼神,微微皺眉,說:「好,這可是你自己選的。」他轉身出去,低聲吩咐外面的白晝去了。
盛顏一個人坐在殿內,守著呼吸輕細的尚訓,將自己的臉,輕輕地貼在他的臉頰上。
只要一夜,這些星星啊,月亮啊,就全都看不到了。那些笛聲啊,歌曲啊,也全都聽不到了。再過幾天,就是滿城桃花盛開的時候了,可是她已經再也沒辦法看到了。
因為,桃花盛開的時候,她正在墳墓之下,冰冷地躺在泥土中,慢慢腐爛。
「尚訓,我們永別了……」
死亡,永別,這樣可怕。
她突然哭起來,哭得那麼急促,像個小孩子一樣。
外面,白晝捧著一個小盒子,走了進來。她坐在尚訓的身邊,沒有站起來,只是伸手接過那個東西。
是一個沉香奩,用螺鈿嵌出精細的寶相花,花心含著寶石,精緻無比。
她的身體微微顫抖起來,雖然她早已一再想過死亡,雖然有時候絕望到想要和尚訓一樣沉睡,可是等到死亡真的來臨的時候,她沒有辦法波瀾不驚。
等到白晝離開,殿內只剩下她和尚誡、尚訓三個人,細細的風從門窗間漏進來,在大殿內,風聲格外悠長。
「盛德妃,你還有什麼話要對我說嗎?」尚誡冷淡地問她。
她捧著那個匣子,低聲說:「我死後,求你將雕菰許給鐵霏,他們兩人情意相投,應該成全。」
「可以。」他說,「除此之外呢?」
「雲澄宮的人……不要為難。」她說。
他皺起眉,略一點頭,看著她,似乎希望她說出什麼來。
她卻已經無話可說,沉默地看著盒子良久,深吸一口氣,將那個沉香盒的蓋子一把打開。
襯在裡面碧綠色綢緞上的,是一個天青色的琉璃瓶,在宮燈下光輝燦爛。
鴆酒。
可這鴆酒,卻散發出濃郁的香氣。即使瓶蓋緊緊地塞著,盛顏也依然聞到逃逸出來的那一縷香氣,仿佛無數春夏花朵在陽光下的呼吸一樣。
這種香,分明就是她受封德妃的時候,尚誡送給她的那一種。只是那一瓶在搬運的途中打碎了,除了剎那香氣,什麼也沒有留下。
她慢慢地將這瓶香水取出來,傾倒了一些在自己的手心裡,琥珀般微黃的色澤,香氣流轉,中人慾醉,轉眼就從手心滴落了。
他要殺死她,卻用的是一瓶異域香水。
這香氣讓殿內的氣氛頓時迷離起來,不知今夕何夕。
盛顏怔愣地望著自己掌心那一點透明顏色,抬頭看尚誡。
他卻淡淡說道:「三千朵蘭花才能煉出一滴這樣的香水,一滴香氣彌月不散,盛德妃,你可知你剛剛糟蹋了幾萬朵蘭花。」
盛顏的手,不由自主地一傾,琥珀色的水全都灑落在青磚地上。
他從容地走到她身邊,俯身去聞她手心的香水,隨意地問:「怎麼你珍惜白綾,卻不珍惜這些花?」
她掌心的香氣異常濃烈,卻並不讓人暈眩,剎那間仿佛有形的雲霧一般,團團將他們周圍卷裹起來。
感覺到他的氣息噴在自己的手腕上,她全身微微顫抖,沉在馥郁的香氣中,死亡的恐懼與混亂的思緒交織,一片茫然。
尚誡盯著她良久,才伸手去抬起她的臉龐,盯著她說:「你自己也怕死,卻一次又一次地妄想置我於死地。」
盛顏咬住下唇,幾乎咬出血來,卻再不說話。
「在你面前,我真是吃虧。」他淡淡地說,「你有極大的優勢,因為我愛你,而你卻並不愛我。」
春深欲落誰憐惜(下)
夜已深了,風吹得很急,殿內寂靜無聲。
在沉寂中,尚誡緩緩地問:「我還捨不得讓你死,怎麼辦?」
仿佛被刺中要害,她的心猛地一跳,手指抓緊了自己的裙子。她衣裳顏色素淡,是極淺的粉色,裙裾十二幅,不用滾邊,只在裙幅下邊一、二寸部位綴以白色的刺繡小花作為壓腳,越發顯得她清瘦柔弱,在宮燈的輝煌照射下,全身都蒙著淡淡晶瑩光芒,無比動人。
這種花紋,令人記憶猶新。
去年中秋,隔著錦簾,他正是由這裙角的花紋,認出了她。
他們隔著薄薄一層帘子,曾經握住了對方的手。
尚誡慢慢半跪下來,拾起她的裙角,仔細地看著裙腳勻壓的花紋,良久,他低聲說:「折枝梅,尚訓喜歡這樣精細轉折的花樣。」他神情冷淡,雙手抓住她的裙幅下擺,用力一撕,只聽得尖利的『嗤』一聲,她的外衫生生裂成兩半,落到地上。
盛顏還來不及驚呼,他已經站起來,俯頭去看她的白色中衣,那白色的衣服上有絲線橫豎挑成的暗花,是纏枝的菱花。
「纏枝菱花,尚訓喜歡的花紋……真叫人厭惡。」他在她耳邊輕聲說,盛顏還來不及抱緊自己,他已經將她的衣服撕掉。她身上一涼,已經不著片縷地站在這殿內。
雖然殿內有地龍,但畢竟是初春天氣,風呼呼地刮進來,讓她覺得寒冷。看著她瑟瑟發抖的樣子,尚誡於是伸手抱住她。
她全身□地站在那裡,被他抱在懷裡,絕望與悲涼讓她忍不住眼淚簌簌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