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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顏還在朦朧之中,不知道自己聽到的,是真實,還是夢幻,而雕菰見她沒有反應,急得竟不顧自己的身份了,撩開帳子沖了進來,低聲叫道:「娘娘!」
她坐起來,看看沉睡的尚訓,做了一個「禁聲」的手勢,然後輕手輕腳地下床,披衣出來。外殿的風雨聲更大,所有的帳幔都在燈光下不安地晃動,如同水波。
就在這一片令人恍惚的水波中,雕菰低聲說:「瑞王進城了!」
盛顏愣了一愣,緩緩問:「你說什麼?」
「瑞王與各州府調度過來的兵馬會合,如今已經連夜率兵進城,聽說……很快要進內宮來了!」
「他哪有時間過來?他怎麼過來的?」盛顏急促地問。但是她也知道雕菰是不會有答案給她的。她倉皇地回頭看內殿,那裡,尚訓還在安睡。
如果有可能的話,她真希望,這一天一地的風雨全都加諸在自己的身上,不要傷害到睡夢中的尚訓一絲一毫。
「現在,他已經在宮城門口了……是守衛們進來知告的。」雕菰又慌亂地說。
「我……我馬上出去。」她說著,用顫抖的手拉過旁邊的衣衫,套上外衣,雕菰幫她系衣帶,她從梳妝檯上隨手拿了一支簪子,要將自己的頭髮盤起,卻因為手一直在發抖,怎麼都弄不起來。
雕菰趕緊伸手要幫她拿過簪子,可盛顏搖搖頭,勉強定了定神,說:「算了,你還是先去看看皇后和元妃,不要讓她們受驚……」
話音未落,她一眼看到了從殿門口轉過來的那個人,她怔忡著,十指一松,手中的金簪頓時「叮」的一聲,跌落在青磚地上。
他卻十分隨意地走過來,幫她撿起地上的金簪,然後站起身,輕挽起她的頭髮,幫她用簪子固定住,笑問:「阿顏,怎麼這麼慌張?」
盛顏面色蒼白,殿內的燈火在門口灌進來的大風中,忽明忽暗,讓她眼前的世界也是明滅不定,看不清楚。
她深吸一口氣終於,低聲說:「你真是言而有信……剛剛初秋,就回來了。」
「我一心想著你,所以迫不及待就趕回來了,你不會介意吧?」他依然笑著,在她的耳畔輕聲問。
雕菰在旁邊看到瑞王這樣親昵的語氣與動作,嚇得全身雞皮疙瘩都出來了,幸好鐵霏不知道什麼時候從殿外進來,一把抓住她的手,將她拉了出去。
殿內頓時只剩下瑞王與盛顏兩個人,燭光暗淡,苦雨淒風。
一聲杜宇春歸盡(下)
殿內頓時只剩下瑞王與盛顏兩個人,燭光暗淡,苦雨淒風。
她張了張嘴,不知道應該說什麼。
是贊他通天的本事,是斥他犯上作亂,還是求他放過自己與尚訓?
瑞王卻從她身邊越過去,看了一看內殿的門,面帶著微笑,像是最平常地,兄弟之間打招呼的樣子,用輕鬆的口氣,叫著殿門口的人:「尚訓,吵醒你了嗎?」
盛顏的心猛地一跳,她慢慢地回頭看。頭頂紅紗宮燈的光線照在尚訓身上,橘紅色的光芒讓他的臉頰帶上一點異樣的血色,顯出一種不真實的血潮來。
瑞王凝視著他,貌似漫不經心地說道:「我今晚要處理的事情還很多,劉遠志已經死在亂軍中,不過給我惹了不少麻煩的君蘭桎,目前被帶到宮門口了,我要先去看看……我知道你們是被這些奸人脅迫,身不由己,並不是真的想要為難我,所以只是先來看看你們,等過幾日我們再好好地說說離別之後的思念吧。」
盛顏知道他說得輕巧,其實這一夜,不知會有多少人死於非命、家破人亡。但都是一樣的,短短數天前,朝廷也處決了一批人,京城中的血雨腥風,不是現在才開始的。
外面的風雨更大了,尚訓終於開口,說:「我只是很想知道,哥哥是怎麼在糧草缺乏中,以十天不到的神速,率軍趕到京城的?」
瑞王輕笑道:「我怎麼會蠢到與朝廷簽訂了合約之後就將自己的一切交託在他們手中?君蘭桎不過想利用我與項雲寰鷸蚌相爭,幻想從中得利而已,所以我在生擒項雲寰之後,立即就帶著他和幾隊精兵北上往京城而來,只不過故意把消息遲放出了幾天而已,君中書那個沒有經驗的兒子,每天就呆在城內守著探子的密報,卻根本不知道那些探子都會與我聯繫。不過我唯一沒料到的是,他居然能殺掉李宗偉,這一點倒是叫人佩服。」
盛顏默不作聲,知道自己與尚訓這一次敗得徹底,尚訓從小柔弱,她更只是個後宮中的女人,而君蘭桎只慣於在朝廷上勾心鬥角,哪有人能和瑞王抗衡?
「深夜擾人美夢,真是不應該,我還是先走了,你們可以繼續補眠一會兒,等一會兒,太子會來看你們,我想他會有話對你們說。」他說著,轉身要出去的時候,若有意若無意地,抬手撫摸了一下盛顏的發,低聲說:「盛德妃,皇上剛剛醒來,身體似乎還不太好,你可要注意小心照顧他。」
看著他轉身走出去,盛顏再也站立不住,踉蹌著撲到尚訓的身邊。尚訓抱住她的肩,盛顏卻發現他很鎮定,甚至還在微笑著。
他安慰地抱緊她的肩,低聲說:「你看,老天真是不眷顧我們,居然給了我們最壞的結局。」
盛顏微微咬住下唇,低聲說:「幸好……我們的墳墓都已經趕造好了。」
他們在窗口,看著瑞王一步也不停,大步轉過迴廊,消失在暴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