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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緬答道:「臣虛度四十有七。」
尚誡點頭:「你幫助朕逃離險境的時候,雖然安置好了妻兒,但據說嫁出去的女兒卻因為怕連累夫家而自盡了,每每想到,朕真是心裡不安。」
趙緬以為尚誡是要加封他的女兒,便說:「死者已矣,多謝皇上掛念。」
「朕今日給你一個女兒如何?」尚誡問。
趙緬不知他是什麼意思,訥訥不敢應。
尚誡說道:「朕要立一個女子為皇后,但她出身來歷不稱,恐怕朝臣議論,所以朕想將她賜給你做女兒,以後也好有個照應。」
這樣一來,不但那女子有了依靠,趙緬也就成了太師皇親,在朝廷上的地位定然難以動搖。趙緬喜不自禁,立即跪下謝恩:「多謝皇上成全,臣又得一女,實乃天降恩德!」
「至於她的身份,你就說是自小託付在遠親家長大,近日剛剛接回京就好,她的戶籍,朕會讓戶部的人補上。」
「是……」他趕緊叩頭,再次謝恩,心裡想,不宜讓人知道的,莫非是在南方平亂的時候遇見的蠻夷女子?又或者,是籍沒入宮的宮女?
但他也只是暗暗思忖,根本不敢詢問。
當天下午,內宮下詔送先皇的盛德妃到雲澄宮與其他妃嬪一起生活。
送盛德妃的車子剛剛從白虎門離開,青龍偏門那邊也有一輛不起眼的雕漆馬車離開宮城,那輛車一般都是宮中學士公事所坐,也並沒人注意。
這輛車直往宮城以南而去,一路行經大理寺,過了六部,出承天門,繞到中書令趙緬府第後門,才停了下來。
趙緬一身家常袍服,早已等在那裡,四周無人,他看見內侍將車簾打起,伸手進去扶那人,裡面一雙女子的手伸了出來,搭在他的腕上。
那雙手手指修長,指甲圓潤,但對於女子來說,卻稍顯粗大,看來她以前生活辛勞,也許還常常操持家務。
趙緬心想,難怪皇上說她出身不好,大約是出身卑賤的女子,偶爾運氣好被皇上看上吧。
她下了車,趙緬見她一頭青絲只挽了松松一個小鬟,臉上蒙了薄薄黑紗,身上青衣在風中微微晃動,雖然看不出是什麼樣子,但一身清氣,腰線纖細,肯定是個美麗女子。
趙緬的夫人楊氏在門內跪迎,那女子忙扶起她說:「夫人不必多禮……」她聲音喑啞,竟似長久哭泣過。
可即使她聲音沙啞,趙緬依然覺得她的聲音無比熟悉,他以前必定聽過這個聲音,而且恐怕還不止一次。
他微微疑惑,但也不敢多揣測,趕緊引著她進院子。她安身的院落早已經收拾好了,就在花園中的一座軒榭,一面臨水,三面全是花木,開闊疏朗,此時正是秋日,前面叢菊盛開,金黃一片花海,空氣中儘是沁人心脾的菊花葯香。
那女子雖然看起來精神恍惚,但還是向他們致謝。趙緬與夫人告退之後,夫人在路上悄悄問:「這個姑娘是誰?」
「不知道,不過既然皇上費這麼大週摺,一心要讓她登上皇后的位置,想必是萬歲心尖上的人……」趙緬說到這裡,又回頭看了一眼。
那個女子已經進了內堂,陽光映著水波從後面照進來,她的身影映在隔開內外的一扇碧紗屏風上,她將自己臉上的面紗取下,默然站在那裡發呆,看起來孤寂清冷。
趙緬心中一震,嚇得說不出話來。
這個身影,他曾經見過。
當時瑞王下獄,他前去探望,正好遇上盛德妃也來獄中,下令賜死瑞王。那時盛德妃站在天牢門口,她身後的陽光從門口照進來,身影纖細瘦弱,在陽光中幾乎要消失一般。
那條身影他原本已經遺忘,但此時忽然再次見到,心頭震驚已極,居然愣在當場。
良久,他嚇得拉上夫人,幾乎是逃跑一樣地離開。
天機燒破鴛鴦錦(中)
過了幾日,是九九重陽節。如今戰亂已定,宮中照例請京城中百歲以上和朝中花甲以上的老人入宮飲酒。其中有一個老人年紀已經一百零三,皇帝賜的壽餅只吃一半就小心包好藏在懷裡,尚誡問他為何,他請罪說:「老朽家中娘子年已九十九歲,從未吃過宮中食物,草民想要帶回去給她嘗嘗。」原來他們是年少青梅竹馬的原配夫妻,成婚已經八十多年,不幸子女都已夭折,靠朝廷救濟過活,但兩人相濡以沫走到現在,一直不離不棄。
眾人感嘆良久,尚誡命人送了一桌宴席到他家給他妻子,另外多加賞賜。
散席之時,尚誡看似漫不經心地對大臣們說了一聲:「民間夫妻情深,真是讓朕都羨慕。」
善解人意的眾位大臣馬上就忙活開了,第二天,推薦自己女兒的、舉薦名門閨秀的人擠滿了禮部尚書的府第。在這麼多的姑娘中,禮部尚書選中了趙緬新近剛接回身邊的小女兒趙嫣,定於這年十一月初六進宮冊封。
對於這個選擇,眾人都認為是順理成章的,畢竟趙緬是當初與鐵霏相助皇上逃脫回北方的第一大功臣。一時間到趙緬府上賀喜的人絡繹不絕,趙緬表面上笑容滿面,實則心中忐忑不安,幾乎夜夜噩夢。
幸好轉眼已經是十月底,眼看也就要成親了,離燙手山芋丟出去的時間也沒幾天了,趙緬才稍微鬆了口氣。
為了趕上女兒進宮的大日子,趙府大事修繕,家裡傭人忙不過,不得不臨時找了數十個幫工進來修葺花園,日夜開工,一時間連盛顏這邊都吵到了,她本就睡不好,這下更是夜夜輾轉難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