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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顏回到自己的房間,換下那身過大的衣服放在榻上,用手去比了一下腰身,然後取了針線來,將腰身縫小。還未縫到一半,她忽然覺得外面微微有點異動,便開了門看去,卻發現剛剛送自己回來的那個人居然還在院子後面。
她皺了皺眉,問:「你怎麼還在?」
他看著前面說:「現在出去不妥。」
她走出側門,朝他的目光看去,只見吳昭慎跪在一個人的面前。那人穿著天青色的衣袍,背對著她。她覺得這個人的背影,讓她有點異樣的感覺,她猶豫著要不要過去看看,卻聽見身邊的他自言自語:「他來這裡會有什麼事情?」
她聽到這句話,一時悚然停住,想到剛剛做錯說錯,心裡一沉,想,宮裡的事情,越是不應該的越不要理會才好,反正與自己沒有關係。
她轉身便回屋去了,拿起榻上的衣服,專心用細密的針腳把腰身收小。再不理會外面。
那人在外面看到瑞王離開,才走過來說:「盛顏……」等看見坐在那裡的盛顏時,卻一時怔住。
她安靜地坐在薄薄的陰影中,專注地縫著自己手中的衣服,蝶翅一般的睫毛,在臉上投下玫瑰色的痕跡,偶爾一轉的眼睛,在睫毛下水波漣漣,猶如淚光,動人如此。
很久以後,他還是能清楚地記得今天,平凡無奇的屋子,鋪設杏黃錦褥的竹榻,窗外綠蔭濃重,微風中樹葉一直在沙沙作響。他長久地凝視她低垂的臉,連呼吸都緩慢了下來。
一輩子那麼長,能遇見很多人,在這麼大的宮廷里,有各種各樣的迥異美麗。可偏偏有這一剎那,她安靜的神情突兀擊中了他的心脈。
霧裡煙封一萬株(下)
她聽到他的聲音,抬頭看他。他站在門口,過了良久,才找到一句話問:「這衣服怎麼了?」
「腰身大了點,我要改一下。」她顧自縫著衣服,低聲說。
他便說:「不合身的衣服,丟掉好了。」
盛顏停住自己的手,想到自己十歲時穿的第一件裙子,她到現在還清楚記得,母親把她自己的舊裙子改小給自己,在昏暗的燈光下,一針一線,將已經磨損的地方繡上花朵。當時自己的喜悅,這裡沒有人會懂得。
她什麼也不說,也不辯駁他。她知道這些人和自己是不一樣的人,即使說了,也不過類似於乞人憐惜。
見她沉默,他也不再說話,兩個人在房中,一片安靜。只有她身後的窗外,枝葉一直不安地在風中起伏。
第二天用過午膳,宮中尚衣局送來明日朝覲皇上的宮妝服飾,院子裡每個人都一一送到,卻只有盛顏,等了許久也沒有人來送達。
她終於忍不住出了自己房門,卻看內侍都已經走出去了,忙追上去問:「幾位公公,是否衣服太多,一時遺漏了?」
那些內侍相視一笑,搖頭道:「並沒有遺漏,是太后憐憫你,你的福分到了。」
盛顏茫然不知所以,回房去坐了不久,門口已經有太后口諭傳下來了。
原來是太后憐惜盛顏母女孤苦,特恩准盛顏出宮回家,與母親相依。
在周圍一片竊竊私語中,盛顏一時恍惚,不明白這事情是怎麼回事。她重新收拾自己的東西,想自己五天前剛剛離開了家門,告別了母親到這裡,現在突然又被放回家,匆忙讓人來,又匆忙讓人走,這是怎麼回事?
難道說這幾天來的事情,只是一場夢境,或者只是,一個笑話?
跟隨宮人沿著高高的宮牆而行,她帶著自己簡單的東西,走向宮門口。
紅牆,黃瓦,高而藍的天空。
這麼大又這麼空曠的皇宮裡,腳下磚地綿延不斷,頭上高天直欲壓人頭頂,仿佛命運壓抑在人全身。
他為了什麼,不阻止自己回去?難道當時他只是隨口笑談,現在他後悔了嗎?
她悄悄伸手到懷中,握住那個九龍佩。龍顏崢嶸,刺痛了她的掌心,眼淚不覺就流了下來。
眼看出宮的那道偏門就在眼前。
只要一拐彎,就是外面的世界,她以後的命運就完全不一樣了。
就在她這一步要邁出去的一剎那,身後忽然有人問:「你們要帶她去哪裡?」
幾個內侍回頭看到正經過這裡的步輦,還有步輦上的皇帝,連忙跪了下來。
盛顏茫然無措地看著那個穿著帝王之衣的人。是在御花園替她爬到假山上採摘那一朵花的人。微笑溫和,光華內斂,詩書氣質,在一身的團龍紋飾映襯下,分明覺出軟弱來的。
他從步輦上下來,走到她前面,執起她的手,微笑道:「幸好被朕看見了,不然你若出去了,那可……」他臉上湧出淡淡一絲無措,似乎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頓了頓,轉身看宮門,說:「幸好,差這麼一步。」
盛顏只覺得自己身在浮雲之中,全身都沒了力氣。
他是皇帝,原來他才是皇帝。
那麼,給了她九龍佩的那個人,他是誰?
三生池裡一雙人影,那一個是誰?
就在離他們十步之遙的宮門外,瑞王一個人負手站在那裡,看看天色,已經快要午時。
臉上微微浮起一抹笑意。她也快要出來了吧?
他自然是不能進去接她出宮的。只有等在這裡,等她踏出宮門,從此以後,一切就都圓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