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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誡瘋一般沖往前面去,要抓住她的手,但已經遲了,他的手指與她指尖擦過,卻來不及握緊在掌心。他拼命地伸手去拉扯她,在危崖上差點止不住腳,白晝狠命撲過去,倒在地上死死地抱住他的腿,大聲說:「皇上,別過去了!」
他被白晝拖住,站在高崖上,眼看著她一身白衣,迅速溶化在無數的模糊霧氣中。到最後周圍一切水聲都退後到千百里之外,四周景物變成白茫茫一片。唯有瀑布的水花雪白晶瑩,如無數細碎的白花在瞬間開謝,轉眼老死。
桃花簾外開依舊(上)
尚誡一動不動地站在懸崖上,看著瀑布的水花,在風中化成蒙蒙水霧。
白晝看著他面如死灰,趕緊問:「傳令讓山下的人立即封鎖河道尋找盛德妃,皇上看怎麼樣?」
他微微點頭,揮手讓他下去。手牽動了他肩上的傷口,血又汩汩流出來。他木然低頭去看自己的傷口,那裡刺著的,不過是一支金簪,又是在肩窩,並沒有傷到要害。
他的心腹要害都對著她,她明明可以取了自己性命,卻只傷了這裡。
她在想什麼,他始終都是不明白的。
更不明白的是,上天為何要用一場大雨讓他遇見她,又為何用十步之遙決定了一切命運。
如果沒有那一場大雨,沒有他與她的相遇,現在會是怎麼樣?
盛顏,尚訓,行仁,君容緋和君容與,這個朝廷,這個天下,會是怎麼樣?
但誰知道呢?也許一切都還是一樣,只是那一場大雨,替他們找到了各自下決心的理由。
瀑布的聲音擊打著他的耳膜,侵襲而來,就如那一場大雨的聲音。
他站在瀑布前,一時悲從中來,不可斷絕。
瀑布急湍,潭下水流極快,雖然有大批人馬沿著水流去找,但是過了一天一夜,始終沒有找到盛顏和君容與的蹤跡。
這裡已經沒有找到盛顏的機會了,尚誡在離開雲澄宮時,他召了雕菰過來,說:「你隨駕回宮吧,盛顏曾請求朕將你許配給鐵霏,朕會滿足她心愿的。」
雕菰與鐵霏趕緊跪下,叩謝了他。
等鐵霏帶著雕菰要出門的時候,她轉頭看尚誡,遲疑了一下,終於還是忍不住說:「皇上,娘娘與她母親相依為命多年,縱使您再怎麼彌補,也是無濟於事的,您還是別想著她了。」
尚誡微微冷笑,問:「這又是怎麼回事?她母親是誰?」
雕菰嚇了一跳,趕緊跪下,說:「就是以前……皇上被先皇擒下,後來得脫之後,派人潛入京中,殺了娘娘的母親那一次……」
尚誡皺起眉頭,問:「派人潛入京中?朕怎麼不知道?」
雕菰睜大眼睛,詫異地說:「可……這是先皇親口告訴娘娘的,這消息也沒放出去,他只跟娘娘說了,她因此病了好長一段時間……」
鐵霏愕然插話:「我與皇上一起逃脫之後,直接就去了北方,哪有時間想到為了報復她而殺她母親?」
「何況我根本連她母親是誰都不知道,也沒興趣。」尚誡冷冷地說道。
雕菰震驚地瞪大雙眼,顫聲問:「這麼說……」
她心頭轉過一個詭異而可怕的念頭,但這念頭讓她頭皮發麻,渾身發抖,不敢再說下去。
尚誡知道她必定會明白的,又問:「可是尚訓又為什麼要殺她母親?那時他們不是同仇敵愾,一起聯手害我嗎?」
「不是的,娘娘與我一樣,都不知道那天……會發生那樣的事情。」雕菰急切地仰頭看著他,說道,「那天皇上吩咐我去取笛子的時候,是皇上身邊的景泰突然過來,將另外兩支笛子交給我,說那是皇上平時用慣的,所以我才一併拿了出去。」
「不是他們預先商量好的嗎?」他臉上依然不動聲色,只是十指緊捏著椅子的扶手,因為太過用力,連骨節都泛白了。
她說,那都是我的主意,計劃是我策劃的,埋伏的兵馬是我指定地點的,就連那兇器……也是我準備的。
原來,就連她親口說過的,都是謊話。
雕菰用力搖頭:「不是的,先皇那段時間,突然將娘娘送到雲澄宮,又因為性命垂危而召她回來,所以當時他們兩人似乎有心結,見面時都往往有點尷尬,直到娘娘的母親去世,娘娘因此病得很厲害,先皇在病中極盡呵護她,他們才又重歸舊好。皇上您想,這麼重大的事,他們當時那樣的情況,要怎麼商量呢?」
她說,尚訓這個人,這麼軟弱,又一直依賴你,怎麼會下狠心對付你?
她一力地維護尚訓,甚至,什麼都攬到自己的身上,卻不知道,那個人為了得到她,曾經費過多少見不得人的心機。
尚誡默然,良久才說道:「原來如此……難怪她寧死也不願意留在我身邊。」
他揮手讓雕菰下去,雕菰行禮要退出的時候,抬頭看他在空曠的大殿內,陡然黯然的樣子,又覺得心中湧起一種異樣的情緒來。她牽著鐵霏的手,看著孤零零一個人坐在最高處的尚誡,遲疑著,畏畏縮縮地說:「皇上,我……我還想跟您講一件事,雖然只是我心中猜測的。」
尚誡沒有看她,只是說:「你講吧。」
「也許……娘娘從雲澄宮回來後,就知道鐵霏是您身邊人了,因為……她本來對太后避之唯恐不及,那次卻突然帶著我們去西華宮,還告訴我們太后的鳳符與垂咨殿代行諭旨的印信,後來鐵霏因此救出您並且前往北方的時候,我還在想著,要是她說得不這麼詳細的話,鐵霏哪裡能這麼順利呢,甚至她還親自帶我們去西華宮看太后的鳳符收藏在哪裡,怎麼她難得多說幾句,就全幫上鐵霏了呢?而且,還特意讓鐵霏去查看天章閣的印信,可現在想來……」她絞著手指,猶豫地說,「她竟好像,是故意指派鐵霏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