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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王示意他起來,然後兩人緩緩步進行宮,一路上只有幾個稀落的守衛,見到他們紛紛行禮,都是瑞王麾下錦衛軍的人。
「她……現在怎麼樣?」
「德妃看風景累了,今晚就宿在凌虛閣,靠近瀑布那邊。她處變不驚,也並沒有過分傷悲,如今已經睡下了。」鐵霏低聲道。
瑞王微微頷首,不再說話。
上了瀑布前的懸崖,凌虛閣就在瀑布的腰間,夜晚中更加寒意逼人。瑞王無奈地皺眉想,居然在這麼兇險的地方睡著,也不怕噩夢。
不過,或許對她來說,目前的處境已經是最大的噩夢了,估計也不在乎了吧。
沿著石階直上,到了樓閣之前,輕輕推門進去。睡在外間的雕菰有點醒覺,剛剛爬起來問了一句「誰」的時候,鐵霏已經將她的口捂住,拖了出去。
雕菰驚恐萬分,拼命掙扎也沒辦法掙脫,只能任由他將自己帶出去。
瑞王進了內閣,看見煙羅一般柔軟朦朧的帳子,垂在內堂。瀑布帶起水風無數,從窗縫間漏進來,這些帳子就這樣在暗夜中緩緩地飄搖著,如同雲霧來來去去。
他走進這些絲絹的雲霧中,接近了沉睡中的盛顏。
她睡得安穩,剛剛雕菰的聲音,淹沒在瀑布的水聲中,她並沒有聽到。在珊瑚色的枕頭上,她黑色的濃密長發散亂著,襯托得臉色素淨蒼白,玉石一樣。
他看了又看,似乎從來沒有見過睡覺的人一樣,只是這樣看著,瀑布的聲音從外面傳來,嘩啦嘩啦,整個世界仿佛都是動盪不安的,唯有她安靜地睡在這裡,和他身體中靜靜流淌的血一樣溫暖而和緩。
他坐在她旁邊,不覺微微嘆了口氣,俯下身想要叫醒她,卻發現自己叫慣了她德妃,竟一時不知所措。
無法出聲,良久,他將旁邊的宮燈點燃,移了過來,輕輕地執起她的手,讓她驚醒。
盛顏在恍惚的睡夢中,看見一個人坐在自己的床邊,握著自己的手。燭光波動,她一時分不清是真是假,不覺出於習慣,低低地叫了一聲:「皇上……」
瑞王心下突然有一股惱怒湧上來,他手上不自覺地加大力道,讓盛顏一下子驚醒過來,她猛地坐起來,看清了自己身邊的人,驚愕得睜大了眼,低低地叫出來:「你?」
瑞王放開她,坐在床邊,好整以暇地說:「是我。」
盛顏不知所措地抱著被子,擋在自己面前,看著他,許久才回過神來,問:「不知瑞王深夜到訪,有何要事?」
瑞王看她這個樣子,笑了出來,說:「你已經做德妃做習慣了吧,即使在這樣的情況下,一開口還是這樣的腔調……」停了一停,他又說,「以後別這樣說了吧,我不喜歡。」
「以後?」盛顏茫然地重複著他的話。
「你想要什麼樣的以後?」瑞王看著她,微笑著問,「你想要一輩子在這裡呆著,做你冠冕堂皇又終身不見天顏的德妃,還是跟我離開,做我的妻子?」
盛顏大驚失色,問:「跟你走?」
「對,帶你走……就像我們曾經說過的那樣,你,終究還是我的。」他貼近她,對著她,清清楚楚地說,「雖然中間有過一些曲折,雖然你曾經是德妃,但是只要我們都忘記的話,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你瘋了?」盛顏受驚過度,口不擇言,居然衝口而出。
他笑了出來,說:「你就當我瘋了吧,不過,我想你在這裡呆下去,也會瘋掉的,你真的願意一輩子就這樣守著這座空蕩蕩的行宮活下去?」
盛顏仰頭四顧,空空的樓中迴響著外面瀑布的聲音,顯得更加幽深。
真的,就這樣被尚訓拋棄在這裡,一生一世嗎?一輩子還這樣漫長,難道要讓這黑暗陰冷的寂寞一點一點滲進自己的身軀,斷送這一生嗎?
她打了個寒噤,慢慢地回頭看著瑞王。
他微笑著,在此時不停波動的燭光中,面容清俊,叫人心動。
他是她平生第一次喜歡上的人,是她在以前,幻想過想要託付一生的人,是今生今世,第一個在她的唇上,印下一個吻的人。
為什麼兜兜轉轉,如今她已經是朝廷的德妃,如今她即將面對一輩子的寂寞孤獨,如今兩人成了這樣,他卻願意對她說出這樣的承諾。
看她神情低落,瑞王瞭然地微笑著,重新又執起她的手,說道:「走吧,我許你一世繁華,終身幸福。」
「你……是故意的。」她低聲說。
瑞王稍稍一頓,然後說:「對,我是有意的,不過沒想到皇上反應這麼迅速。我還以為他會猶豫一下,或者更遲一點才會想好怎麼處置你。」他笑了出來,「宮裡的消息,果然是傳得最快的,連故意散播謠言都不需要。」
盛顏心中一涼,低聲問:「若這次皇上不是將我貶到這邊,而是讓你我身敗名裂,或者賜死我呢?」
瑞王微微笑著,他涼薄的唇角上揚,看起來五官尤其動人:「這個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就是我,我最壞的打算,也就是去尼姑庵中把頭剃得光溜溜的你接出來而已。」
盛顏咬住下唇不說話。
「況且……」他伸手去抱她的肩,低聲說,「就算你被賜死,難道我就不能偷天換日?」
盛顏本來仰著頭看他,如今被他擁在懷中,不由自主地低下頭。她睫毛濃密,在暗影中,長長地覆蓋著眼睛,微微顫抖。在這樣的暗夜中,她皮膚異樣的白,冰雪一樣讓人感覺到微涼,而頭髮又異樣濃黑。黑與白之間過渡的,唯有一點淡淡的紅色嘴唇,柔軟嬌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