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後面忽然有輛馬車追上來,在瓢潑大雨中來勢很急,她趕緊閃避到一邊去,免得被濺上泥濘。誰知那輛裝飾華美的馬車卻在她身邊停了下來,車帘子掀起,有人輕輕叫她:「喂,姑娘……」
盛顏提著滿是污泥的裙角,抬頭看他。
正是剛剛在花神廟中遇到的那個男人,他在車上看著她,高貴閒適,一身從容,慢悠悠地說:「姑娘,我家下人來接我了,如果你不介意,在下可以帶你一程。」
盛顏用力搖頭,她頭髮上的水珠隨著動作,撲簌簌地一直往下灑落:「不必了。」
「你一個年輕姑娘一個人在這樣的地方實在不妥。」他看看周圍空無一人,微微皺眉,說,「還是上來吧,要是再遇上項雲寰那種人,你自己想想會是什麼後果。」
盛顏心有餘悸地轉頭看了一眼,猶猶豫豫地爬上了馬車,小心地在最外頭坐下。
他好笑地看著她,說:「就算你不上來,我存心想欺負你,你就逃得了嗎?」
她聞言,頓時後背緊貼上車壁,警覺地看著他。
他卻將頭轉向一邊,看著車簾外潺潺的春雨,還有無邊無際的鮮艷桃花,再沒有看她。
盛顏低頭看著車上鋪設的厚軟毯子,現在上面滿是她踩踏出來的污泥,她趕緊縮了縮腳,有點忐忑地看了他一眼,他沒有看她,卻只說:「不礙事的。」
什麼呀,明明就用眼睛的餘光在偷偷打量她吧,還裝作自己在看風景。
盛顏有點氣惱,又覺得有點緊張,只好找點話題問他:「剛剛那個人……莫名其妙的,是為什麼?」
他隨口說:「別理他,他在朝中失勢,和他爹一起被外派平定占城,如今找不到遷怒的人,看你我在一起,所以想欺負你發泄一下。」
盛顏低聲說:「我聽鄰人說,是項原非將軍明日要出征占城。」
「項雲寰就是項原非的兒子。」他說。
這麼看來,這些人都是在朝廷上舉足輕重的人,和她是永遠湊不到一起的吧。盛顏這樣想著,也不說話,只是托著腮,轉頭看外面。
兩個人靜默地在車內,各自看著外面的景色,車子微微顛簸起伏,沿著河道,一直往前走去。
眼看著自己家越來越近,盛顏也漸漸放下心來,卻聽他忽然開口問:「姑娘既然識字,應該出身不錯,為什麼卻住在這種荒郊野外?」
她低聲說:「我爹早年也是朝廷中的官員,後來獲罪被降職外放,在任上去世了,所以我娘帶著我回來時,受到了族人的排擠,只將我們母女安頓在這裡。」
「我記得這一帶應該是盛家的產業……難道你父親是盛微言?」他問。
盛顏微微點頭,詫異地看著他:「你知道家父?」
「我知道,而且,如果你是盛微言的女兒的話,那麼你和當今皇上是同一天生日的,你的名好像也是皇上賜的?」他微微笑起來,目光一瞬不瞬地看著她,「沒想到如今你的人生會是這樣。」
盛顏的心突的一跳,抬頭看見他灼灼的目光,忽然剎那間覺得恍惚起來。
是,她的人生,本不該這樣的。
她出生的那一天,守在母親門外的父親剛剛聽見她的啼叫,還沒有來得及看一眼,宮裡的人就趕過來了。
「盛大人,皇上喜獲龍子,詔你進宮面聖。」
或許就是所謂的緣分,她與後來的尚訓帝出生在同一天。她的父親盛微言當時供職於天章閣,詩文名滿天下,想必是要他入宮吟詩慶賀。他只來得及聽下人說了一句是小姐,馬上就離開了。
崇德帝對於那位剛剛生下皇兒的妃子是極其寵愛的,所以雖是第二個孩子了,卻像初為人父一樣喜不自禁,而盛微言無奈地坐著寫詩,難免露出幾分焦急,崇德帝便問:「愛卿心中莫非另有牽掛?」
盛微言忙跪下請罪:「微臣該死,微臣記掛自己的妻子,她也是今日生產,臣出門前她剛剛誕下女兒,所以不覺記掛……」
崇德帝剛剛也守在殿外等過孩子,聞言便立即催促道:「怎麼不早說?這是朕的不是,你趕緊回家去看女兒,朕等一下叫人送賀儀過去。」
「臣不敢。」盛微言馬上要告辭了回去,崇德帝又問:「可有小名了?」
「還未來得及。」他說道。
崇德帝看他一副歸心似箭的樣子,不覺笑出來,說:「這一對小兒女,出生在同一天也算有緣,朕賜她個名字吧。」
「多謝皇上。」他趕緊謝恩。
崇德帝伸手在紙上寫了一個顏字給他。
或者在帝王的眼中,女人其他的東西都不必擁有,只要有一張美麗容顏就可以了。
儘管有皇帝這樣的恩典,但在盛顏周歲那年,她的父親就因為朝政黨派上的牽連,被出在偏遠地方做了一個司倉。
司倉不過是個看管倉庫的官吏,俸祿微薄,根本沒有其他途徑可以撈到油水。盛微言無能而懦弱,帳房中的事實在是一點也不懂,上面來的人要撥走錢糧,他常常迷迷糊糊就交出去了,絲毫不懂交接手續,出了什麼紕漏,到最後都只能是自己墊上,錢額數目往往驚人。
未過多久,他家因為賠付錢糧,已經家徒四壁。盛顏記得自己在十歲之前幾乎沒有穿過裙子,也因此被鄰家的孩子嘲笑。她哭著回家時,母親也只是撫著她的肩,母女背著她父親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