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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顏靠在紅色的宮牆上,也不管自己的衣上會沾染污痕。她仰頭看著天空,仿佛是想要嘲笑他,可是鐵霏卻分明感覺她聲音顫抖喑啞:「不知你這種盲目的信任從哪裡來?」
一直跟在她身後的鐵霏,第一次產生了一種強烈的欲望,想要上前去看一看她現在的表情,他心想,發出這樣的聲音的人,該是多麼絕望與痛苦。
然而現在她希望成真了,她的丈夫終於醒來,與她攜手面對江山風暴,她最大的敵人已經身處最艱難的境地中,為什麼她卻一點都沒有一點歡喜?
可是他最終,還是克制住了自己,他忠實地站在她的身後,用著最平常的口氣,說:「王爺十四歲時,在蒙狄作人質,他知道自己的父親去世後,立即帶著一百二十六人潛逃回國,在浴血廝殺之後,能跟著他踏上國土的,只有十八人……而我,就是那十八個人之一。」
盛顏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任由狹縫中的風極速穿過,割痛自己的臉頰。
「盛德妃,我想,你們做什麼都是沒用的,你們只需要等他過來,接受自己的失敗就好了。」
她沒有說話,從始至終,她也沒有回過頭,看過他一眼。
她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只有那些風,加諸於她薄弱的身軀,仿佛永不停息。
但是,雖然朝廷對局勢算得上樂觀,可京城很快就失去了君容與的消息,朝廷里猜測應該是他堅閉城門不出,瑞王圍城,所以失去了聯繫。
但圍城對於被阻斷了糧草的瑞王軍來說,絕對是支持不了多久的,而且援軍也很快就要到達了,所以雖然有點小擔憂,眾人還是將主要的關注放在入京的軍隊上。幸好一切都很順利,各州府軍馬陸續趕到,駐紮在京城外。
「我心中很不安,前方……真的應該沒事吧?」尚訓與盛顏夜間坐在燈下時,他忽然這樣說。
盛顏心中浮起暗暗的憂慮,但她還是寬慰他:「放心吧,如今局勢盡在朝廷的控制下,現在各州府的兵馬已經趕到,就算南方的軍隊作亂,也是群龍無首,得不到各地支持,料來也不成氣候。」
尚訓也聽出她口氣里的不肯定,但,有她在身邊陪自己說著話,本來就是讓他安心的事情。他在燈下握著盛顏的手,低聲說:「阿顏,我想我如今的身體,也許和你不能相守一生了,但只要能殺了我哥哥,最後你能在我身邊,這樣我……也算人生圓滿。」
她看著尚訓淡淡苦澀的笑容,不知該怎麼說才好,眼看外面天色昏暗,似乎要下雨,風也一陣陣大起來了。
她站起來,去關窗戶,只在這頃刻之間,雨已經下起來了,細如牛毛的雨絲隨風斜飄進殿內,濕了她半身。
遠處被大雨遮掩得模糊不清的千重宮殿,包圍著她,可這種不知道明天在哪裡的孤苦愁緒,和以前在漏雨的屋檐下,與母親背對背取暖的時刻,又有什麼差別呢?
阿顏,好好地活下去。
驟然之間,天地迥回,鋪天蓋地的悲哀淹沒了她。
回去的時候,她幫尚訓寬衣上床,他大病未愈,現在又勞心勞力,很快就睡著了,可她了無睡意,坐在床邊,只能靜靜地看著他。
他依然是清雅高華的,美麗少年,雖然清瘦纖細,眉心含著淡淡的悲哀,但是,他沒有變,他依然是他。
如果他不是皇帝,他是個遠離朝政的王爺,或者,他只是一個和她門當戶對的普通少年,那該多好。如果他們能像普通的少年夫妻一樣,過著普通的人生,那該有多好。
像是感覺到了她的目光,尚訓緩緩地睜開眼,見她凝視著自己,他的臉上露出了淡淡的微笑,輕聲叫她:「阿顏。」
看著他臉上平靜的微笑,盛顏也似乎安心了下來,她點頭微笑,偎依在他的身邊,低聲說:「你累了,我們早點睡吧。」
尚訓翻身,將她抱在自己的胸口,兩個人都不說話,只靜靜地聽著外面密集的風雨聲。良久,他忽然低聲說:「這一場風雨之後,天氣就會涼快了……秋天就要來了。」
「嗯,秋天……就要來了。」她閉著眼睛,喃喃地說。
她忽然想到尚誡寫給她的那封信,他說,秋日回來。
又似乎過了很久,在她終於平靜下來,有點睡意朦朧的時候,聽到尚訓又低聲在她耳邊問:「阿顏,如果有一天,你發現我不是好人……我做過很對不起你的事情,你……還會愛我嗎?」
盛顏在半夢半醒的迷糊中,低聲說:「我也做過太多對不起你的事,既然你能原諒我,既然我們還有現在,那麼,你哪還有什麼事情,是我不能原諒的呢?」
他沉默著,用力抱緊她,將她的臉埋在自己的胸口,良久,才低聲說:「但是阿顏,我並不後悔……因為,至少你現在,是跟我在一起。」
在黑暗中,帳外朦朧的燈光,在他的臉上投下微微波動的光芒,他的唇角,淡淡地揚起,歡喜,圓滿,如意。
一夜風雨大作,狂風暴雨的聲音,還有壓抑的心境,讓盛顏怎麼都睡不安穩,她恍惚覺得自己還處在雲澄宮的那些日子,水聲嘩嘩作響,擊打著她的夢境,就像昨日重現,瑞王又坐在自己的床前,黑暗中用那雙灼灼的眼睛盯著自己。
她在夢寐的恍惚之中,忽然被一陣輕微而急促的腳步聲驚醒,然後雕菰撲進來,隔著錦帳低聲叫她:「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