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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子用小托盤端來白米飯一碗,生雞蛋一隻,醬油一小碟,烤刀魚一條。飯食的量都不多,各擺在幾隻精緻的小小碗碟里。青葉洗漱好後,跪坐到食案旁,合上雙手,說了一句:「我開飯了。」便將雞蛋敲破倒在米飯上,再倒幾滴醬油進去拌了幾下,這才端起來小口小口地吃。米飯吃了些許,再去吃刀魚,一條刀魚不止魚肉,連魚肚腸也仔細吃了,盤子裡只剩下一小堆細細的魚刺。
在她身旁坐了許久的弓錦忽然就「噗嗤」一笑,向透子道:「我起初還擔心她跟漢人過得久了,怕是吃不慣咱們的飯菜,誰料她不僅吃得慣,且吃法跟咱們一般無二,倒叫我擔心了許久。」
透子冷哼一聲,嗆她道:「要你操心!人家好得很!你先操心你自家吧,等她與潤大人成了親後,哪裡還有你的立足之地?」
弓錦倒也不惱,只訕笑道:「我本來也沒指望自己將來能有多大出息……不過我瞧著青葉小姐倒不像個難相與的人……」
她如此說,青葉倒不好再裝作聽不到她二人的說話了,遂點頭道:「是,咱們兩個是姐妹來著。」
透子哼了一哼,自顧自地收拾了托盤出去了。弓錦便殷勤地倒了茶來給青葉漱口。青葉便多看了她兩眼,弓錦察覺,便笑道:「你大約是聽著咱們說話奇怪,你不知道,透子與我原先是在一家人家做下女,後來那家人家破落了,咱們又輾轉流落到這船上做下女,最後,我跟了潤大人……咱們兩個原是一樣的人,本來我跟她交情也是最最好的,但自從我與潤大人……自那以後,不曉得為何,她便成日裡看我不順眼……她嘴是壞了些,性子要強了些,人卻不見得壞……」
早飯用罷,已近中午。弓錦走後,透子越發地不高興,臉色冷冰冰不說,動輒摔摔砸砸,青葉奇怪,便問:「你是怎麼啦?」
透子冷笑道:「我問你,你昨夜溜出去找秀一大人了?」
青葉本想問她為何會知道,但她如此問,想來是知道了,若是問她,指不定她就回一句『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遂道:「的確溜出去找他說話了。」
透子道:「曉得你有能耐,但是若是叫潤大人知曉了,不只是你,便是秀一大人都要受牽連。你若是再不管不顧,我也只好如實稟報潤大人了。」
青葉點頭應下:「明白了。」又從袖子裡摸出一把梳篦遞與她道,「這是我在他的鋪蓋上看到的,看著像是你昨日插戴的,想來是你去收拾時落下的,怕你找不著要發急,因此替你捎了來。」
透子面色變了變,伸手將梳篦接過來,慢慢道:「多謝你,我找了一早上沒找到,沒想到落到秀一大人的屋子裡去了……」
青葉又道:「我秀一哥這個人木訥了些,對於這些首飾帕子等只怕不大上心,你下回不如掉一件小衣裳在他房內。這樣他大概才能覺察。你不曉得,他十幾歲時,最喜歡偷藏女子的小衣裳。」
透子窘迫,臉上泛紅,低聲道:「你,只怕你誤會我了,我哪敢去打秀一大人的主意。」
青葉笑道:「你若無意,便當我沒說過。你若有意,不妨按我說的做。還有,他不挑食,但卻頂頂喜歡吃紅燒肉。我猜想你也燒不來,等我有空時,寫了菜譜給你。你若能做了給他吃,他自然就會曉得你的好處了。」
透子問道:「你為何要跟我說這些?」
青葉道:「我想說便說了。」
透子鼻子裡哼了一聲:「誰要叫你教,我才不稀罕!」言罷,邁著小碎步一溜煙地走了。
午後,結月潤的艙房收拾布置了起來,船上人人得知今晚結月潤要與藤原家的小姐成親。按理說,藤原家的小姐成親不該如此隨意,如斯輕慢,比之納妾都不如。但一船都是打家劫舍的倭寇,又都要準備晚間去侯懷玉的居處搶銀子,自然也沒有人顧得上講究排場了。
青葉溜達到甲板上消食,趁機看了看四周,四面全是望不到邊際的海。她看也無用,既分辨不出東西南北,逛久了還有點頭暈噁心。這艘船能停留在這裡許久,想來此處是漢人官兵所巡視不到的地方。她被擄一事,春風樓的人大約也會詫異嘆息上一陣子,不過幾日之後,只怕也就漸漸忘卻當初那個盧大廚了。當然更不會有人費心去為她報官,即便報了官,也必定不會有人來找她救她。只是可惜了她積下的那些銀兩,還丟在春風樓的下處,不知道最後便宜了誰。
幾個個頭矮小精悍的倭人靠在船舷邊上商量事情,也不避她,她豎著耳朵聽到了些隻言片語,說的約莫是晚間正好順風,趁夜深人靜時開船靠岸,待得了手後再趕緊離開。得了那數萬兩銀子後,又可快活好一陣子云雲。
溜達了許久,秀一不知從哪裡也踱了過來,左右看看,拉過她的手,往她手心上放了一隻小小的海龜。
青葉失笑:「這是做什麼?」
秀一的語氣裡帶著討好:「這龜好養得很,我想著你會喜歡……」
青葉一揚手,小海龜便「撲通」飛到海里去了:「多謝你好意,只是我一看見它,便要想起自家的處境,我如今同它一般無二,都被人關著押著,叫我養它,又有何樂趣可言?再者,我今日便要同潤大人成親了,雖說咱們有幾年的兄妹情分在,但又不是親的,還是避些嫌的好。」
秀一神情大變,繼而木著一張臉,眼看著要掉眼淚。青葉不去管他,自回了艙房躺著,叫透子拿來紙筆,寫了紅燒肉的菜譜。寫好,想了想,又加了幾個秀一從前愛吃的菜的做法。他這人怪得很,雖是倭人出身,卻最愛吃漢人的飯菜。從前,每當她娘親燒了紅燒肉時,他不論在哪裡,一旦聞到香味,就會一溜煙地跑回家,乖乖地坐到灶房裡燒火,或是挑水抱柴,兩隻眼睛眼巴巴地看著鍋里,拉也拉不走,叫人看著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