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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娃娃的娘仔細回想許久,遲疑道:「沒有瞧過什麼嚇人的熱鬧,也不曾帶他去過什麼偏僻的地方。倒是上個月回了一趟娘家,我一個人馱著他走了許久的路,但我折了桃枝放在他衣裳裡頭,再說,那是一條走慣了的大路上,人是不多,但也不偏僻呀——」
滿仔娘沉吟道:「是了,是了。你是在那條路的路口衝撞到人家了。你不知道,跟著你家娃娃的是個老不死的老惡鬼,這惡鬼壞得很,他托不了生,只能一天到晚在那路口轉悠,時不時地便要作惡。」摸了摸小娃娃的腦袋,長長地嘆息一聲,「那個老不死的,他一到晚間,便摸到你家來找你家小娃兒,他的臉看著兇惡不說,他還要手拿一跟戒尺,使勁地敲打你家娃娃的腦袋,不許你家小娃兒睡著。這么小的個人兒,被人敲打著腦袋,他疼得慌,想睡不能睡,卻又說不出來,你說他會不哭麼!」
小娃娃的一家人嚇得口吸涼氣,擠作一團。青葉也忘了嗑瓜子,悄悄地往滿仔身後縮了縮。滿仔不失時機地捏住她的一隻小手,轉眼被撒了一臉的瓜子殼。
滿仔娘叫小娃娃的娘抱著小娃娃坐下,她則圍著那母子二人轉了幾圈,口中念念有詞。轉完圈,站定,眼睛死死地盯著小娃娃,冷哼了兩聲,這才大聲斥道:「你個老鬼!你成日裡跟著人家,到底是何用意!你若是想要銀錢,你找你兒孫要去!這家人家跟你無冤無仇,你跟著人家的小娃娃算什麼!老惡鬼!這般缺德!怪道你托不了生!只能在那十八層地獄裡受罪!你給我死開!咄!咄!」言罷,恨恨跺腳,怒睜雙眼,口中發厭惡之聲,費力驅趕那眾人都看不見的老惡鬼。
青葉悄聲問滿仔:「那老惡鬼的不是要到晚間才來找這小娃娃麼?眼下不是才過午時麼,老惡鬼又不在嘍……」
滿仔轉了轉眼珠子,道:「適才我娘把他召來了。你沒有看到麼?」
青葉「哦」了一聲,又往後頭縮了縮。
滿仔娘惡聲惡氣地驅趕咒罵了許久,忽然間又換做一臉笑意,好言好語道:「你若聽我的話,放過這小娃娃,我便給你多燒些紙錢。雖不能使你早日托生,離了苦海,卻也能使你在地下的日子好過些。你道如何?不單是我,這小娃娃一家定然也感激不盡的。」言罷,兩眼死死地盯著小娃娃,等著那鬼作答。眾人自然是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滿仔娘等了許久,這才「哦」了一聲,笑道:「好罷,我便多為你燒些紙錢,為你扎兩個使喚的女子!你放心!今後若是有人再敢欺負你,你來同我說!我自然也要幫你一把!」
小娃娃一家大喜,曉得事成了,口中自是千恩萬謝,又奉上謝銀若干。滿仔娘便叫滿仔爹端來一個火盆,燒了好些紙錢,念了好些咒語,末了,送了幾張紙符給那一家,又再三叮囑要那一家人務必要扎兩個美貌年輕的女子,於三日後的午夜子時,拿到小娃娃他娘回娘家的那條路的路口上去燒。那一家自然滿口應承,感激不盡地走了。
☆、第33章 褚青葉(三十一)
好不容易等到用過晚飯,天色黑透時,青葉催趕著滿仔出了門。出門前,滿仔娘還在忙著為一個老阿公治病。那老阿公嘴歪眼斜,口流涎水,倒像是中了風的症候。
滿仔娘吩咐滿仔爹去灶房的水缸里捉來一條小黃鱔,黃鱔捉來後,滿仔娘讓那老阿公坐定,自己抓著黃鱔的尾巴,將那黃鱔的頭對著老阿公的嘴臉噼里啪啦一通猛抽,抽完又搓,搓完又擦,黃鱔起初還拼命掙扎,不過片刻,在她手中便成了軟綿綿的手巾子一條。過了許久,黃鱔與老阿公都處於半死之際,滿仔娘方才問:「可好些了?」
那老阿公摸了摸自家已被抽打腫得老高的嘴臉,流著涎水,含糊說道:「吾,勿曉得……吾,大約是好些了,好了一眼眼……」
青葉本來一隻腳已跨出大門的門檻,見狀詫異不已,便問滿仔:「我竟沒有聽說過,難道黃鱔是什麼神物不成?」
滿仔點頭:「神得很!」
此時,但見滿仔他娘黃仙人將昏死過去神物黃鱔交給滿仔爹,道:「拿去殺了,抓把鹽醃著,鹽多放些。」
青葉忽然想起午飯時有一道紅燒黃鱔來著,據說是滿仔爹的拿手菜。滿仔爹還殷勤地給她夾了兩三筷子,她心裡雖然嫌棄滿仔爹的筷子髒,但還是勉強都吃掉了。說實話,那黃鱔除了有點咸以外,燒得著實不賴,入味得很。
青葉扶著牆嘔了好一陣子,倒耽誤了好些工夫。
青葉與滿仔到了海邊,二人合力將滿仔的扁舟推到海里。青葉跳進去小心坐好。滿仔又從懷中掏出一包糖薑片遞給她,她伸手接過,取了一片放到嘴裡慢慢地吃,兩片下肚,便辣的身上冒汗。胸口的翻騰噁心之感倒壓了下去。
此時大海里一片寂靜,唯有滿仔的搖漿聲,扁舟滑行於水面之上的聲音,偶爾有魚兒躍出水面、重又落入海中的水浪聲。二人頭頂一片星光,正中則是一輪彎彎細細的下弦月。青葉就著月光,趴在船舷上看水中成群的水母游過。
她伸手去撈水母,有幾回指尖已碰到水母們滑溜溜的裙邊了,然後卻總是抓不住。她從扁舟里摸出一隻水瓢來,這下毫不費力地便從海里舀起一隻小小的透明的水母來。水母看著薄如蟬翼,猶如雲朵般輕盈,拿到手裡卻是厚厚重重、頗有分量的一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