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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晚間,懷玉看摺子又到半夜,夏西南想著他應當沒這麼快便忘記昨日說的話,因試探著問可要傳人來侍寢。懷玉聞見他的話,將手中摺子猛地一摔,用力之大,以致硯池落地,砰然一聲碎響,引來一眾宮人驚慌入內察看。
懷玉抬眼似笑非笑地看夏西南,把他看得渾身發毛,腿顫手軟,正思忖著哪句話說錯時,懷玉卻忽然一哂,道:「太后三十年來難聞鄉音,想來思鄉……都送往宜春殿陪太后說話去罷。」
日子過得飛快,轉眼到了七月。七月十九這一日,下了朝,獨自喝起了悶酒,又大醉了一場。酒醒後,天已近黃昏,卻叫人備馬,說要出宮。這一回,夏西南得以跟了出去。
出了宮,卻也沒什麼事,只是漫無目的地牽著馬,在京城內的大街小巷四處遊走,直走得累了,才牽馬回宮。
自這一日後,出宮閒逛遊蕩便成了習慣,每每下了朝,看完摺子,便換上一身便服,領著夏西南及兩名親衛去宮外。
京城人時常能在午後黃昏時看到一名牽馬躑躅前行的年輕男子,這男子縱然衣著平常,縱然神色落寞,卻還是能從他通身的氣度里看出不凡,能從其眉眼間看出如玉的丰采來。這年輕男子每到人群聚集之處,耍猴戲吹糖人兒等熱鬧的地方,會駐足看上一看;有誰家妙齡女郎從他面前經過時,他也會一眼一眼地盯著人家瞧。
京城裡熱鬧的大街小巷內,每一時,每一刻,每一處,都有無數的人與他擦肩而過,無數的人與他目光相交,而看清他面容的人,每每都要在心裡讚嘆一聲:不知是誰家好兒郎!
卻從來都沒有人知曉,自己所見到並為之讚嘆的男子,便是當今天子,一代帝王。
京城的每一處都被走遍,每一處地形都熟記於心,只有兩個地方,從來都是遠遠地繞開。一是已被夷為平地的懷成王府一帶,二是翰林街。
無法,這兩處,看不得,聽不得,說不得,只能遠遠躲開。
日子久了,皇帝愛出宮遊蕩一事被親近的朝臣得知,隨即被御史上書彈劾,稱皇帝白龍微服,恐有不測之虞云云。懷玉卻置之不理,照樣出宮不誤。臣子們無奈,也知曉他一向的作風,看他並未出過什麼岔子,勸諫與彈劾漸漸地也就息了。
八月里,憶錦樓原先荒蕪的庭院整修一新,因宮室門旁有百年杉樹,遂易名松風間。松風間的前庭後院內本有數株桃樹,猶覺不足,於桂花飄香的深秋,八月十五這一日親手植下兩株。春栽沒能趕上,幸而還有秋栽。能趕上秋栽,所植桃樹也都成活。甚好,甚好。
九月里,一切都好,只是偶爾做夢。夢裡的情景大都相同:有麗人倩影從面前飄然而過,急急趕去追,手指都已碰到她的衣帶,卻還是讓她溜掉,她的面容也沒能看清。每一做到這個夢,便會心口發痛,其後必然流淚醒來,所幸無人察覺。甚幸,甚幸。
☆、第132章 侯懷玉(四)
十月里,萬壽節。百官獻賀,皇帝宴百官於勤政樓下,大陳歌樂,朝野同歡。
懷玉端坐於宴席中正,第一盞酒斟上,鼓樂齊響,宰臣舉酒,百官傾杯,藝人上台舞蹈。第二盞如前。到第三盞,百戲入場,上竿、跳索、倒立、折腰、踢瓶、筋斗連番上演。
懷玉面上掛著笑意,一面飲酒,一面看教坊藝人歌舞,不知不覺間,半壺酒已下了肚,面色逐漸地有些發白時,便忘了笑。笑意一旦不在,又成了那個不苟言笑的冷漠模樣。
夏西南見狀,悄悄問:「可是中了酒?」
懷玉點點頭。他如今的酒量愈來愈差,大不如從前,已是沾酒必醉,但醉必吐。宴席才到一半,撇下百官卻是不妥,夏西南將他面前酒杯換成茶盞,連飲下兩杯熱茶,方才好過了些。
好不容易挨到傍晚,宴席終了,得以回宮小憩片刻。夏西南為他除去繁複衣冠,一面說道:「晚間還有家宴,太后食素,無法出席共宴,待晚宴罷,還要攜眾臣僚——」
懷玉對他的話恍若未聞,吩咐道:「備馬,出宮。」
夏西南駭笑道:「尋常也便罷了,今日可是萬壽節,陛下若是不在宮內——」
懷玉翻他一眼,他便噤了聲,住了嘴,終於還是出了宮。
宮外也是熱鬧非常,一路彩坊連接不斷.便是寺觀,也都大設慶祝經壇,更有彩綢結成的「萬壽無疆」、「天子萬年」等大字赫然掛在街市兩旁。而街市上來往行人盡皆面容舒展,無有愁眉鎖眼之人。
盛世之榮華,世人都莫能描畫盡致。
懷玉牽著馬,站在街市的一頭,靜靜地觀望了許久,面上就現出熠熠的神采來,對夏西南緩緩說道:「這是朕的天下,也是朕想要的天下,是——」忽然頓住,下面的話語似是忘了怎麼說,便抬手,虛握成拳,輕輕捶了一下心口霸道總裁,情深不淺!。
夏西南緊張地看著他,生怕他又說出「我的心空了一塊,發虛發疼,去找個人來給我補一補」的話來。然而,他終究沒有再說什麼。
出宮時天色本已不早,在街市上四處遊走多時,看了一場胸口碎大石的把戲,後又跟在一個窈窕女郎的身後,隨著人家走了老遠,把人家嚇得拔腿跑掉,再也追不上時,方才察覺到四處已是燈火輝煌,天色早已在不知不覺間暗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