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頁
她嚇了一跳,趕緊將手放下,想想不對,忙又抬手撣了撣心口處的衣衫,裝作是衣衫上沾了灰的樣子。
八月風暖水暖,花正香草正綠,樹上雲下啾啾鳥聲碎。見到那個傻女子從鋪子裡慢悠悠地出來,走到鋪子門口,整個人立於日頭之下,一手拎著米糕,一手按在心口上時,懷玉的心,就那麼怦然地動了一動,心動砰然有聲,清楚而又分明。
就像那一日,他初來七里塘鎮時,在人群散盡後看到她如青蔥般盈盈而立的身影及那一雙冷清清的眸子時,他的心在那個時候就已悄然地咯噔了一聲,情難自已地動了一動。
青葉走到懷玉馬車旁,垂首看著自己的腳尖,輕聲跟他說:「這下我真走啦。」
懷玉探頭出來問她:「傻小葉子,可明白了?」又看著她的眼睛,緩緩說道,「衣不如新,人不如故這個道理不是他一個人懂;對糟糠之妻不離不棄的,這世上也不是只有他一個人才能做到。」
她腦子裡轟地一聲,霎時想哭又想笑,想要分辨,想要同他大聲吵鬧,張了張口,卻發不出聲音來,手上的米糕卻拎不住,「砰」地一下子砸到腳面上。她伸出兩隻手看了看,手掌在微微地顫抖。
他伸手將她抓住,往跟前拉了拉,向她耳旁柔聲叮囑道,「咱們八月十八咱們啟程返京,記得早些回來,嗯?」
她深吸一口氣,眼圈兒一紅,將他的手臂猛地一甩,扭身走了。
夏西南貼心無比道:「哎呀,殿下怎麼將她放走了?若叫她又跑了可不又是麻煩?」
懷玉拄著頭,睨他一眼,輕輕笑出了聲。
夏西南便又笑問:「殿下,今日可是有什麼高興的事兒?」
懷玉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在這個地方,本殿下的心裡頭,冬日走了春日來了,花開紅了草長綠了,天上雲朵悠然水裡魚兒自在。你可明白?」
夏西南搖了搖頭,老老實實道:「不甚明白。」琢磨了一會,走開兩步,悄聲去問蹲在路旁休憩的馬夫呂二官,「今日是八月初八,時值仲秋,我沒記錯吧?」
呂二官忙站起身,點頭笑道:「正是,還有幾日就到中秋了,我昨兒買了幾塊月餅嘗了鮮,蓮蓉蛋黃餡兒的。嘿嘿。」
青葉先去了一趟雜貨鋪子,買了些香燭紙錢,又去了一趟黃府。黃府的匾額已被摘下,如今成了無名的府邸,出名的凶宅。大門口的這條路即便大白天日的也沒什麼人走,鎮上人寧願繞遠路,也不敢走這凶宅門口的大路。
因大門貼了封條,不得入內,她便向遠遠跟在身後的兩個人招手。那兩個人從她出了米糕鋪子時便跟著她了。一個人她認識,是東升,另一個卻是從未見過的生面孔。
東升遲遲疑疑地跑上前來。青葉問:「不知這府內可能進去看上一看?」
東升道:「這封條是官府貼上去的,咱們卻不好隨意進出,若是想進去,得去稟報殿下,殿下只怕也得知會官衙一聲才成。」
青葉道:「罷了,我便燒在這門口也一樣。」果真在府門口燃了一把紙錢,闔上雙目,口中念念有詞,待一堆紙灰被風吹走,揚揚灑灑地飄遠不見了,這才往鎮東去了。
青葉從門口石頭底下摸出鑰匙開了門進去,家中擺設還是原樣,只是各處都落了一層浮灰,不過才幾日沒回來,四處都灰濛濛的,使人心生蕭索落寞之意。
她打水把家中里里外外都擦洗了一遍,收拾完畢,拎著髒水去門口潑時,正巧碰見朱琴官出門。朱琴官一看見她,立刻拎了裙子跑來,往她身上捶打,咯咯笑道:「你不是說再也不回七里塘鎮了麼!怎麼才走了這幾日工夫就跑回來了?我還以為一輩子也見不著你了呢!」
話未說完,卻又哭了,忙抽出帕子來擦眼淚擤鼻涕,不過幾下,便將臉上脂米分都擦了個七七八八,露出蠟黃的臉色來,她自家卻不曉得,遠遠地瞧見守在青葉飯館門口的兩尊門神時,立時換了一副聲氣,甩著帕子,嗲聲嗲氣地問道:「喲,這兩位是誰啊,看著倒面熟得很。」
青葉問:「……那之後,你可有聽說過什麼消息?」
朱琴官又紅了眼圈,慌忙拿帕子捂了嘴,哽咽道:「我病了一場,浴肆也沒修整好,連著幾日都沒能開門做生意……漠沙都已死了,我還有什麼好打聽的?我還不至於吃飽了撐的去問那葛珠仙的死活——想來也難逃一死。」
又冷笑說:「如今這鎮上的人都嚇破了膽,生怕受了牽連,擔了干係,沒有一個敢去給漠沙燒個紙的!也不想想從前,這鎮上有哪一家沒受過他的恩惠!因著他,這兩年都沒怎麼被倭寇搶過了,便是小偷小摸也少了許多。說到底,都是些沒良心的人!古話說人走茶涼,再沒錯的!」
青葉愣怔許久,只覺得脊背漸漸發冷,日頭雖大,卻照不到心底,半響方勉強問道:「……我送你的雞還在麼?」
朱琴官道:「髒得很,下了蛋又要拼命叫,吵得人心慌,被我燉了雞湯補身子了,肉有點老。」提著裙子又扭著走了。
青葉嘆口氣,拎著水桶回屋,轉眼又走出來,對門口的兩個人道:「外面太陽大,你們進來罷。」
東升求之不得,忙帶著另一個進了屋子,各尋了一把椅子,坐到了門旁,還是門神兩尊。
青葉灑掃收拾好,去街上採買了菜蔬,回來後將飯館兩扇大門敞開。七里塘人家又開了業。甘仔得知消息,一陣風似的跑了來,拉著東家的手就是一通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