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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是婆母逼她去死……」
「她親爹也不是個東西……」
「她倒是個有氣性的……」
「遇見這樣一個婆母,攤上這樣一個親爹,真真是命苦……」
感慨歸感慨,卻無人出來為她打抱不平。婆家不容,命娘家將她領回家去,乃是天經地義,理所當然之事,任誰也說不出一句二話的。
看熱鬧的人裡頭有一名身著青色衣衫的年輕男子,他手裡牽著一匹馬,立於人群之中靜靜地看著她,看她一臉倔強地抱著樹死不鬆手,看她死命地哭喊吵嚷。
李二扣兒不知道自己此刻淚流滿面的倔強模樣與神態像極了某一個女孩兒,某一個她也曾看到過並為之動容過的女孩兒;也不知道圍觀之人的話語像是看不見的尖銳利器,一下下地敲擊著他柔軟的心臟,使得他的心腔重重地,絲裂般地開始痛疼。
她更不知道自己一生的命數即將改變,她只知道自己被人圍觀太過丟臉,於是哭喊的時候,還不忘翻幾個白眼狠狠地瞪著看熱鬧的人群。
人群中,牽著馬匹,靜靜地看了許久的熱鬧的年輕男子忽然轉身對身後的一個隨從道:「去問問看,這是誰家的孩子?」
當晚,李二扣兒被接入宮中,次日,得封美人,賜居景陽宮。
李美人才望見皇帝的第一眼便想起了舊年之事,那時,自己曾經跟在他的迎親隊伍後頭轉了大半個京城。還記得那時有個小姐妹曾酸溜溜地感慨道:「趙家小姐定是上世積了大德,這一世才能嫁給三皇子的。」
誰又能料到,自己忽然某一日就站在了他的面前呢。
可見,人生際遇這個東西,是玄之又玄,任誰也說不準的。
而如今,他就在自己的面前。他離得這樣近,近到足以看清他的面容與稍稍揚起的嘴角,看清他眼眸內的溫柔與憐惜,看清他額上一條淡淡的細長疤痕,一條為了某個女孩兒而被他爹先帝用腳踹出來的疤痕。
他小心而又輕柔地為她擦去面頰上的眼淚,再用熱手巾按在她哭腫了的眼皮上,柔聲道:「莫怕,莫怕,今後不會再有人逼你。」
女兒一朝得以飛上枝頭變鳳凰,親爹後娘兩個喜得渾身亂顫,一面受著左右鄰居的巴結恭維,一面坐等宮中來的封賞女帝的現代生活。
次日,宮裡果然一大早就有來了人。來人兩手空空,道是李美人思念父母,要召父母姐妹入宮說話,把他兩口子及麗景麗致都帶到了宮內。
到得李美人的宮室,四人恭恭敬敬地跪下行禮,跪了許久,卻沒有人出來。這一跪,便從午前跪倒了日落昏黃,莫說午飯,便是連水也沒能喝上一口,更未見著女兒的金面。
這四個人前心貼後背,此時再看金碧輝煌的宮室,更覺頭暈眼花,幾乎要倒地之時,一身艷麗宮裝的李美人扶著宮人的手終於姍姍來遲,看著面前俱是一臉菜色的跪地之人,笑了一笑:「瞧我,竟然把你們都給忘記了。今日晚了,我還要去陛下那裡赴宴,話也來不及同你們說了,且回去罷,明日再來。」
次日,四人又入宮跪了一日。只是這一回,後娘長了記性,悄悄在袖子裡偷偷藏了些乾糧。餓到無法,也無人留意時,便悄悄掰一塊塞到嘴裡,餓固然是不餓了,但口乾的滋味比肚餓也好不到哪裡去。
三日過後,親爹後娘與兩個姐姐終於吃不消了。一家子都得了一種怪病,一聽見宮內來人,聽到李美人這三個字,便會渾身發抖,口吐白沫,倒地昏迷不醒。
親爹後娘得了怪病不能入宮來,李二扣兒李美人也不能坐視不管,她便求了恩典,帶上人出宮回娘家看望娘家人去了。
於是娘家四口人便在家中長跪,一跪便是大半日,不得起來,無法進食。李美人端坐於屋子正中,吃著點心,喝著茶水。親爹不敢多話,後娘哭求無用,麗景與麗致到底年輕,火氣盛,忍不住出言譏諷了她兩句,說她是小人得志便要猖狂。不待李美人發話,便有嬤嬤上前去掌嘴,兩個姐姐被噼里啪啦地一通打,皆是眼冒金星,鼻青臉腫。李美人看得心滿意足了,方才擺駕回宮。
因李美人高興時也回娘家,不高興時也回娘家,娘家人被折磨得苦不堪言,卻又無處申訴。
一來二去,李美人不孝不仁的名聲就傳了出去。太后不管事,皇后也無力管束她。而她也愈來愈不像話,漸漸地,連皇后都不放在眼裡了。這樣的一個市井潑辣女子,竟然能得皇帝的寵愛,在宮內混得如魚得水,連連進階,短短時日內,已從美人晉為僅次於皇后的貴妃。
皇后尚能忍,御史台卻炸了鍋,言官御史們紛紛上書彈劾,連帶著懷玉也落了個縱容妃嬪橫行的不是。到後來,便是連褚良宴也看不下去了,某一回君臣二人對弈時,有意無意地提起李貴妃苛待父母,有辱皇家體面一事,並請懷玉對李貴妃稍加管束,以免使皇家淪為天下人的笑柄。
懷玉卻笑說:「不知為何,朕看著她這般說話行事,心裡痛快得很。」
由是,李二扣兒李貴妃仍舊有恃無恐,橫行於宮內。
次年正月,多地連降大雪,京城人雖不至於寒餓,也未有人畜凍死,卻有許多房舍被雪壓塌損毀。因各處道路受阻,也因年頭年尾,政務格外繁忙,懷玉便有數日未再出宮,便是元宵節這一日,也未去觀燈,而是看摺子,與臣僚們議事至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