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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片刻,貴妃的嗓子便哭得啞了,緊抓皇帝的衣擺不放,一面流淚,一面為懷玉哭求:「誰沒有年少輕狂的時候?他不過是愛著那女子,想要護她愛她罷了!旁人若不去算計她,他為何又會對旁人發難?更何況,陛下不也是這般愛著先皇后的麼!陛下!何時愛人也成了罪過?」
皇帝暴喝:「住口!那來路不明的外邦女子豈可與朕的皇后相提並論!你也休要再狡辯!他已為那女子殺了無數的人,手上已沾染了無數無辜之人的鮮血,此番更是做下開門揖盜,引狼入室之事!我侯家江山將來總有一日要易姓藤原,斷送在他這逆賊的手中!朕若不將他除去,如何有臉去見我侯家的列祖列宗!」
「陛下!若是叫她走,叫她離開我的玉哥兒,陛下可能放過他這一回?此一事,可還能有轉圜的餘地?」
皇帝冷哼:「倭奴國的使團便是想要帶走那女子,才被他誅殺一光的,而劉賢也是為此事獻計,次日被他殺光一家老小百餘十口人。你的兒子向來極有主見,於此事上,你的臉面不見得比倭奴國的使臣、比朕還大!這個逆子,朕如何能夠留他性命?」
「那若是這女子不在了呢!若是她不在了,玉哥兒便不會一錯再錯,而那倭奴國的使臣及劉賢家人由臣妾去償命,只求陛下能留他性命!」貴妃急切間喊出這一句話後,自己也愣了一愣,腦仁里嗡嗡作響時卻還想到:我為何會說出這句話?若是她果真不在了,他即便得以活命,餘生豈不是要像眼前這垂老之人一般苦痛麼,我這麼說,到底是為他好還是在害他?
皇帝也怔了一怔,繼而揉了揉眉心,沉吟片刻,嗓音便緩和了些許,向跪地不起的貴妃溫言道:「貴妃先起來說話。」
貴妃驚懼過甚,已然無力起身。皇帝伸手,微微用力,將她從地上攙了起來,緩緩點頭道:「貴妃的這個提議……朕竟然沒有想到過。」沉吟片刻,又慢慢道,「細究起來,他三番兩次犯下大錯,皆是為了此女。貴妃既然這樣想……那便去辦罷,朕只當不知道這件事情。若是辦得好了,此女得以除去,朕便可酌情饒他不死;明日昭告天下,冊立二郎為儲君一事,朕也可暫且緩上一緩……」
貴妃倒呆了一呆,不知情急之下的隨口一說為何竟撞到了皇帝的心坎上,懷玉的一條命是保住了。一個無根無基、無依無靠的女子而已,即便消失了,原也算不得什麼,寂寞深宮裡,最不缺少的便是這種故事與傳說。闔宮上下,誰人沒有說過或是聽人家說過幾回這樣的故事?大約也正是聽得多了,想也沒想,那句『她若不在了呢』便脫口而出了。
然而,心裡頭卻不可自抑地慌張了起來,空蕩蕩的,發虛發飄,一顆心惶惶然的浮在半空當中,總也落不到實處去。
旁的女子,原算不得什麼。而她卻不是旁的人,而是他視若生命,待之如珠如寶之人。想要張口反悔,卻又抵不住那一句冊立儲君之事暫緩的誘惑。只要為懷玉爭取到些許的時間,待他平安回到京城,日後才會有他扭轉乾坤的餘地。她曉得,她的兒子懷玉有這個本事。她這個為母親的,拖累了他這二十餘年,也只能為他做這些了。
正在愣怔思索之際,竟未發覺不知何時皇帝的身後已多出一個宮人來,那宮人手捧托盤,托盤上有酒一壺,有白綾三尺。果真如這些年聽來的傳說一般無二,這些傳說,竟都是真的。
皇帝面色溫和,拍了拍貴妃的手,道:「你只有今明兩日了,多拖延一刻,他的處境愈是兇險。朕的人若是接不到京城過去的消息,到了時候,便會動手……若是此事辦好了,即刻回宮前來稟報與朕知道。自此,你依然是朕的貴妃,他依然是朕的三郎。」頓了一頓,又微微笑道,「若是你此事辦得好,而他也明白朕的一片苦心,那麼日後……且看你能否辦好這件事罷。」
貴妃卻不動。皇帝不曉得她是全身脫力,還當她是不放心,便有些不快,蹙眉道:「君無戲言,去罷!」
貴妃挪出了皇帝的寢殿後才一點點的後怕起來,守在外頭的妹史上前來接住她,只覺得她的身子不住地發抖,不禁驚問:「娘娘,你這是怎麼了?你這是怎麼了?」
貴妃站不住,伏在妹史肩頭哆嗦著哭:「我,我若是果真做下此事,只怕將來與我的玉哥兒再也不是母子了!我的玉哥兒要怎麼看待我!他這是要逼我母子兩個反目啊!」
妹史雖未聽明白是什麼事情,卻被貴妃的一臉驚懼給嚇得不輕,轉眼瞧見貴妃身後跟出來一個從未見過的陌生宮人,心內更是害怕不已,便也哭了,問道:「娘娘這是怎麼了?玉哥兒又怎麼了?可是玉哥兒那裡出了什麼差池?」
貴妃仍舊傷心慟哭:「我這些年來一心向佛,成日裡抄經燒香,都是為了他與玉哥兒啊!我昨日才在佛前許過若是他能病好,我便是少活十年也願意的願,可是轉眼間我母子卻被他逼到這個地步!我上輩子到底是造了什麼孽,落到了他的手裡,養下玉哥兒這樣不省心的兒子!」
妹史慌道:「娘娘有話回宮再說,當心叫人聽了去!」
正在苦勸之時,容長一從寢殿內一路小跑追出來,遞給妹史一把油傘,將那宮人手中的物事也接過來,小心遞與妹史,給她使了個眼色,叮囑道:「有風,過一時只怕有雨,帶上傘,出門時莫要叫娘娘淋了雨。」見貴妃滿面淚水,胸前的衣襟已然哭濕了一片,心下微有不忍,垂下頭去,又低聲囑咐了一句,「人在青柳胡同內,殿下的親兵圍了許多,旁人不得入內,但若是娘娘,必定有法子進去,也必有法子說動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