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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西南正有事要進去稟報,聞言便急急入內。內室已是酒氣衝天,懷玉已喝得七葷八素,榻上橫七豎八擺了好幾個酒壺。夏西南隱約曉得是怎麼回事,心裡頭憂愁無邊,問他哪裡不適時,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道:「我這裡空了一塊,發虛,發疼,你去找太醫來給我補一補。」
夏西南慢慢跪下,肩頭聳動,低低哭了出來。懷玉把手中的半壺酒灌完,看到他還未走,便問:「你還有何事?找不到出去的門麼?可要我領你出去?」
夏西南便想起要稟報的事情來,擦了擦眼角,道:「皇陵有人來報,庶人阿章前幾日玩耍時不知怎地竟然跌落到一口枯井內,摔了一身的傷,只是兩條腿都摔斷了。」抬眼覷了覷懷玉的臉,又道,「本以為不行了,這兩日卻又養好了,當媸敲蟆
庶人阿章,這個孩子命理犯天煞孤星,八字又硬。
先前他受了風寒吃了一場驚嚇,好不容易養好,卻被當成質子,強行帶到趙府里關著,沒過幾日,又被捲入混戰,眼睜睜地看著趙姓人自相殘殺,親外祖及親舅舅死在了自己的面前。
他外祖及舅舅去趙獻崇家搶他時,他在內室聽到外頭的喊打喊殺的動靜,趁看住他的人不備,攀樹跳牆,叫他給逃到外院去了。
他的一個舅舅看見了他,才要過來把他救走,卻被趙家大郎搶了先,一把將他擄了過去。他另一個舅舅對著堂兄趙家大郎放冷箭,趙家大郎本是莽人,因為身中一箭,一時火起,也因為皇帝業已駕崩,世子就更不應該活在這世上了,於是把他小小身子掄起來擋箭。被當做了肉盾的他無事,躲在他身後的趙家大郎反倒落了馬,最終被踩踏致死。
他外祖及舅舅等一眾人被殺退後,他這才知曉娘已死爹已亡。一個死得蹊蹺,另一個死得更為蹊蹺。娘好歹還是全屍,爹卻葬身火海,屍骨無存。他成了孤兒一個,連著哭了好兩日,幾乎把他哭死。
懷玉登基後,他便被送到皇陵里養著。某一日坐在一口枯井旁黯然傷神,偷偷哭泣時,身後兩個跟著他的小侍從玩耍,一個追一個跑,被追的那個一個踉蹌,竟然歪倒到他身上去了,他一個不防,就掉到井裡頭去了。
這枯井極深,把他摔斷了兩條腿,刮出了一身的傷,人也昏迷不醒。本以為他必死無疑,誰料養了兩日,除了腿不能走,竟又活轉了過來,且能吃能喝,精神得很。
懷玉看夏西南一副自以為聰明的嘴臉,心中厭煩不已,蹙了蹙眉,道:「把他接到宮中跟著褚翁讀書,再換幾個妥當人跟著他。」
夏西南見他說這話時一本正經,不像是醉話,更不像玩笑,一時驚住,忙道:「陛下忘了,庶人阿章乃是罪人之子,如何能夠接到宮中來,叫褚翁教他讀書?」
懷玉道:「他父親是他父親,他是他。休要忘了,他也姓侯,若我這一生未能有子嗣——」
「陛下——」夏西南長哭出聲,跪下重重叩首,「陛下!姑娘已經不在了……逝者已逝,陛下總也想不開,看不透,放不下,若姑娘地下有知,如何能夠放得下心?如何能夠往生極樂?」又哭道,「陛下漫天撒網,派出去的那些人卻遲遲未能打探到消息,也是因為姑娘已不在這世上了的緣故,叫他們哪裡找去啊——」
懷玉勃然變色,話也不說,抬手便將手中酒壺照准夏西南的腦袋猛地擲了過去,酒壺與夏西南的額頭相撞,霎時四分五裂,碎成數片,酒水混著他額上的鮮血淌了一臉一身。
懷玉嘿嘿冷笑,惡狠狠地瞪視著他:「姓夏的殺才,我問你,她待你如何?」
夏西南額上破皮處被酒水一燒,痛得呲牙咧嘴,哭得更狠,流淚道:「臣斗膽,姑娘待臣等不似主僕。臣生病時,姑娘煮飯菜給臣吃,對臣噓寒問暖,有什麼話都與臣說,對臣像是自家人一般……」
懷玉點頭,恨恨咬牙道:「她既然這般善待於你,你為何也要咒她?你為何要咒我的小葉子?你哪來的膽子!可是想死!?」
又斷然道:「我說她在她便在!她好好的,只是被逼走了,亦或是躲起來了,可明白!」
夏西南痛哭流涕,勉強辯稱:「臣並不敢咒姑娘。那一場大火……臣只是……」
懷玉又抄起一把酒壺,夏西南慌忙叩首,把額頭藏起來,屁股撅得老高。第二把酒壺便落到了他的屁股上,一聲鈍響,酒壺從他身上滾落在地,卻沒有碎,許是肉多且軟的緣故。
懷玉暴喝:「滾下去!」
夏西南連滾加爬地退下去時,懷玉忽然又在他身後疾聲厲色地喝問:「你回去後可有事情做!」
夏西南畢恭筆挺地站住,垂首應道:「有,臣去問問看可有姑娘的消息。」
☆、第131章 侯懷玉(三)
懷玉醉了一日一夜,再次日,便又恢復了慣常冷冷淡淡的模樣。照常視朝,照常下朝,偶爾去看太后,回來後照常發脾氣摔東西,仍舊是宮人們眼中性情乖戾的涼薄天子,喜怒無常的寡恩帝王。
因後宮空虛,妃嬪等一概全無,僅有一位皇后,還是個失愛於皇帝的。皇帝一心一身都放到了政事上,從早到晚地看摺子,天下被治理得興盛安定,太太平平。因他重文亦不輕武,對外邦強硬照舊,對內卻是輕徭薄賦,與民修生養息。由是,舉國上下莫不稱頌,天下之人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