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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玉垂首哽咽無語。寢殿內寂靜無聲,唯苦腥氣愈發濃重。這一對父子一臥一跪,相對沉默了半響,皇帝忽然問:「朕為你定下的兩門親事,想來三郎心裡都不太願意罷?」
懷玉從皇帝膝上抬起頭來,語帶不解問:「爹爹為何會提及此事?」
皇帝並不說話,只是將懷玉推開,慢慢起身下了塌。懷玉自小被打慣了的,見狀便忙跪直了身子,若是不跪好,只會使皇帝更為暴怒。
果然,皇帝冷眼將他看了一看,猛地抬腳,照著他的臉便踹了下去。懷玉被一腳踹倒,歪伏在地,再直起身子時,嘴角處已隱有血絲滲出。
皇帝氣喘吁吁,冷笑個不住:「孽子!孽子!狼子野心,其心可誅!」
容長一與劉賢等人慌忙來攙住皇帝,將他扶到榻上坐好,又命人取來參茶,皇帝接下飲了兩口,復又冷笑道:「褚良宴那個老狐狸,帶著一幫子人在朝堂上只作壁上觀,卻原來早已決意為你效力了!」再問慢慢懷玉,「同你爹爹照實說,你還拉攏了哪些人?」
懷玉跪地不起,口中辯解:「認親一事不關朝堂,只是因緣巧合罷了,即便是褚良宴親女,但卻也只是兒子的一名姬妾……不過小事一樁,陛下何須動怒?若是為此氣壞了身子,兒子萬死難辭其咎。」
皇帝將手中茶杯猛地一擲,茶杯正中懷玉額頭,茶水則潑灑了他一身一臉。容長一暗暗慶幸這茶不甚燙,想來不至於把人燙傷,見他一頭一臉皆是淋漓茶水,狼狽不堪,卻又不敢上前為他擦拭。
皇帝粗粗喘幾口氣,指著懷玉喝道:「你這些話留著去騙旁人去!朕雖上了些年紀,卻還不至於老糊塗到信你的那些鬼話!若是姬妾,怎麼不見你領到府中去?把人暗暗藏起來,可是想等朕殯天后休妻另娶!?說起來,朕還要謝你為朕留了三分面子,將趙獻崇之女娶進了門!」
懷玉叩頭,口中稱罪,道:「使得陛下動怒,是臣錯了!但她的年歲及身世與褚良宴早年流落於民間的骨肉都對得上,且有信物,確是褚良宴之女無疑。」
☆、第106章 侯小葉子(四十三)
皇帝氣得面上隱隱泛出青紫色,連聲叫容長一去取劍來,容長一慌忙勸說:「陛下身子才好些,可不敢動氣,否則這些日子的藥可不是白喝了?三殿下賑災也才回京,勞累了這些日子,老奴看殿下的氣色也不大好,不若請殿下先回府歇息,待明日心平氣和了,再召進宮來說話,如此豈不是好……陛下?」
皇帝冷笑:「你們一個兩個都護著他……且等著瞧罷,將來有他弒君殺父的時候呢!」
容長一垂首噤聲,再也不敢接一句話。
懷玉胡亂擦了把臉,連連叩首道:「陛下所慮者,非臣的姬妾是誰家骨肉,而是氣臣與褚良宴私相通與罷了。陛下請想:褚良宴其人乃翰林中人,為人最是自傲自負,臣從江南將他的女兒帶回京城,他也因此得以與骨肉相認,從而對臣心生感激是必然的。但他豈會因為些許的感激便臣私相通與?他十年寒窗苦讀,得陛下賞識,才點了翰林,從七品末流編修官至今日的掌院大學士,從而為天下人所知!褚良宴眼中僅陛下一人耳!請陛下明鑑!」
皇帝自然也不會信他的這一番鬼話,只是想起與褚良宴二十餘載君臣相得,與他是君臣亦可算是摯友,二人一個明君,一個能臣,相互扶持走過這些年,頗做成了一些大事;又憶起當年,新科狀元褚良宴身著紅袍,頭上簪花,於瓊林宴上豪言壯語,道是要君臣一心,共創盛世。那個時候,君與臣都是一樣的意氣風發。
皇帝心內一時觸動非常,闔上雙目,慢慢地從眼角流下兩道細細的淚水,感傷道:「若是太子還在……若是吾的大郎還在……」歇了一歇,卻已無力再喝罵懷玉,只擺了擺手,吩咐道,「去陵園瞧瞧你大哥,為他上一炷香罷。」
容長一上前扶著皇帝慢慢在榻上躺下,轉身給一個小黃門使了個眼色,那小黃門悄悄追到門口,將一方手巾奉與懷玉。懷玉默然接過,把身上的參片撣掉,再按了一下嘴角,「嘶」地吸了一口冷氣。
這一日的黃昏時分,懷玉率一幫子人由皇陵騎馬呼嘯至青柳胡同,馬蹄聲如雷震,馬後揚起的黃塵遮天蓋地,胡同口兩旁的人都給震到門口來了。眾人七嘴八舌的,不明所以:「誰!誰!不會是馬匪罷?大白天日的,嚇死人!」只聞馬蹄的聲響及漫天的黃塵,卻未看見半個人影。
青葉正在後院折桃花枝,聽見馬蹄聲,將才折下來的花枝一扔,急急地拎著裙裾往門口跑,才到院門前,便被剛跳下馬的懷玉給一把給抱住了。
青葉捶著他的胸膛又哭又笑:「你怎麼這些日子才回來!你怎麼這些日子才回來!」
懷玉將她半拖半抱地拉扯進了屋子,先不說話,低頭便親了上去,嘴唇距她的臉龐還有寸許時,卻忽然停住,冷冷發問:「聽說我不在的時候,你被人誑進了宮?你這一趟進宮,使得原本默默無聞的青柳胡同忽然間聲名鵲起,人人都知道褚家小姐被我金屋藏嬌,便是連陛下都知道這青柳胡同的大名了?」
青葉眼睛悄悄睜開一條縫,偷偷看了看他的臉色,再踮腳親了親他嘴角的傷與額頭上的腫塊,輕聲問:「挨打了?為了我的事?」
懷玉一霎不霎地盯著她看,半響,忽然又道:「跪下不許動,我要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