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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最喜歡簡覓夏,總說夏夏靈氣,唱歌跳舞最好看。外婆說夏夏是文曲星轉世,請人給她做長命百歲鎖,給她刻有「天真無邪」的一對鐲子,還把珍惜的十字架項鍊拿給她玩。簡覓夏不知道玩到哪裡去了。
外婆和外公是相親結識的,外公去當兵,後來分配去遠處工作,外婆幾乎獨自拉扯三個孩子長大。後半生,外婆與外公不太和睦,外婆愛得太深切,被視作疑神疑鬼,外公性子悶沉,也不吵,就賭氣出門,六七十歲了兩個人還要離婚。最後沒離,但外公死也不要同外婆合葬。
外婆走的時候,簡覓夏握著外婆的手。
簡覓夏問,外婆的手還是溫熱的,為什麼醫生那樣說。
媽媽和姨媽別過臉去哭泣。
葬禮從前,按照天主教習俗辦,不燒紙錢,白燭長燃。親人圍繞玻璃棺槨,聽悼詞。簡覓夏握緊了表妹的手,爸爸都掉了眼淚,她也沒哭。
送葬後,家裡關於外婆的衣物與被子都不見了。簡覓夏回學校上文化課,不住地哭,不住地哭。老師說,能夠理解,你和外婆感情一定很親厚。簡覓夏有很多惡毒的話想詛咒老師,沒力氣說。
夜裡和路溫綸煲電話,無話可說,聽著細微呼吸聲也是安慰。
波折與阻礙反而為這份愛戀添了一把新柴,兩個小孩愛得難分難捨,苦痛而愈加甜蜜。
「跟我走吧,我們去巴黎鐵塔,我們去布拉格橋下,我們去最浪漫最動人但別人不知道的地方啊……」
路溫綸去英國前,私自改了機票飛重慶。他們在江北吃火鍋、燒烤,在傾盆大雨中的馬路上散步。他們和毛絨公仔一起住進小旅館。
老舊空調陣陣作響,簡覓夏說笨熊是他,長耳兔子是她。
那年的陽光好刺眼,崇山峻岭的城市皆成幻影,磅礴江流化作青春一支哀歌。
-完-
第三十四章
◎下酒菜◎
考場上很安靜, 只有輕微的寫字聲。簡覓夏汗流浹背,好像怎麼也看不清試卷上的題目。離考試結束還有十分鐘,簡覓夏想著, 胡亂寫點什麼也好。可掛鐘上的秒針轉得飛快,刻度時間開始錯亂,一個個數字掉了出來——
打鈴了!
簡覓夏握著手中的筆, 猛然間看見試卷一點都沒有寫。只覺天旋地轉, 一切都完了。
關掉手機鬧鐘, 簡覓夏盯著天花板出神好半晌, 這才起來。
童年做的瀕死夢境不再出現, 卻換了高考的夢魘來糾纏。算一算,高考過去好幾年了, 到底是中國人中國魂,情結在心永不散。
簡覓夏進衛浴間洗臉、護膚, 然後開始化妝。
當初美術校考馬馬虎虎,央美、清華美院要接受調劑, 況幾大美院的服裝設計專業並不突出,盤算著本科畢業後去英國讀短期碩士,可一年至少六十萬開銷,母親暫時沒把握, 最後選擇到上海念書。3+1, 第四年媽媽湊夠錢,送她去了日本文服,知名校友諸如Kenzo高田賢三、山本耀司、渡邊淳彌(川久保玲的弟子), 學校聲譽斐然。
簡覓夏大學過得色彩繽紛, 倒不是說她有什麼突出成績, 或是惹人注目, 事實上說起來,她遊走在校園主流生活之外,像個邊緣人。她經過了大多數藝術專業會走的道路——做一個看起來亞逼的亞逼。
原本就喜歡亞文化,一開始還遵循不成文守則,一身穿最不出錯的黑色,大二之後簡覓夏渾身穿著也往普通人看不懂的方向發展,從頭至尾五顏六色,綴滿鏈子、彩帶,頭髮幾乎沒黑過。
最誇張的時候,兩隻耳朵十一個耳洞,她本來要打唇釘,媽媽費勁把她攔住了,說喝水會漏,然後簡覓夏迷上文身。她身上的tattoo多是朋友做的,那些名校實驗藝術、雕塑系畢業的准藝術家,畢業即失業,生活不濟,輾轉各個城市「旅扎」。
簡覓夏在日本那一年多也交了些許朋友,大家一起逛中古店,玩膠片相機,拍寫真。那是簡覓夏最痴狂的一段時間。
一開始是幫國內的表妹買校供JK制服,即當地女學生穿過的校服,什麼森英惠,西式格紋水手服,冬制夏制領結Set。
簡覓夏開始挑燈夜戰日本拍賣網站,沒有節制地拍下所謂vintage的二手貨,當然,她自認眼光毒辣,買的都是硬貨,三宅一生褶皺系列、Helmut Lang絕版牛仔、西太后的首飾、克羅心限量包包,甚至麥昆的骷髏絲巾……四疊小房間堆不下,簡覓夏欠一大堆卡債打工也不夠還,最後媽媽幫忙還了。
簡覓夏原想留在日本,好不容易面試到某品牌,只能進版房實習,最後因為實在難以適應日本人的工作觀念和作風,捲鋪蓋滾回國了。成箱成箱的衣服飾品搬進弄堂老房子,簡覓夏頃刻在左鄰右舍間出了名——那個扎台型的小姑娘。
簡覓夏找了很多工作,換了很多工作。獨立設計師助理——白干、沒錢,空有履歷可以添。本土時裝品牌設計部實習生——甚至連靈感板也不用做,找大牌款式、流行元素,抄字訣。還有和手藝不大相關的,品牌策劃、運營啦,買手店賣場銷售。
簡覓夏領著微薄薪水擠地鐵,目及別人護在懷中的LV老花口袋,心裡默默為自己流淚。
眼看就要淪落到給網紅店做抄版設計師了,媽媽的同事提供了一個機會。
做裁縫。
戴青本以為簡覓夏不會同意,沒想到簡覓夏幾乎跳起來說,太好了!她現在最羨慕巷口老裁縫,穿針引線,一杯茶,一隻貓,做半天便打烊,歲月靜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