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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辭洲將最後一粒黑子放下,對面已成死局。
「爺爺,有些事情不用說清楚,因為您沒經歷過,所以不明白。」
他說完,站起身來,恭恭敬敬頷了頷首,便轉身出了書房。
易宏義手中的棋子依然高懸不落。
一旁,茶也涼了。
屋外,舒晚正漫無目的地走在花園籬牆外的路邊。
曾經這裡有個小水池,夏天的時候就會打開噴泉,曾經因為跟自己的耳朵置氣,將助聽器扔了進去。
也是就在那天,她遇到了易辭洲。
然而不知道什麼時候起,這個小水池就被移走了,改成了一個不大不小的花壇,種滿了尖刺入骨的薔薇。
她一抬眼,恰巧就看到了正在侍弄這些薔薇的嚴芷。
二人打了個照面,舒晚稍稍一愣,在嚴芷淡漠寡言的目光中,微微抿抿唇,禮貌道:「母親。」
她從來沒有喊過母親,這是第一次。
嚴芷手中一頓,面不改色地看了她一眼,平靜道:「看來他都告訴你了?」
舒晚點點頭,從容道:「他不是易辭洲。」
「他不是。」嚴芷依然平靜溫和地看著她,「可他卻在我身邊待得最久。」
舒晚蹙眉不解。
嚴芷低頭繼續給薔薇澆水,「他十二歲的時候被送去美國,我是他的監護人。那個時候,我剛剛失去孩子,每天看到他,都是一種煎熬。」
聽到她說失去孩子,舒晚心口微微顫疼,壓低了聲音道:「我一直以為,他是我小時候見過的那個易辭洲。」
嚴芷詫異:「你見過辭洲?」
舒晚垂眼點頭,苦澀地一笑,「小時候跟爸爸來過這裡,見過一次,一直記到現在。」
嚴芷微怔。
二人良久不語。
忽地,嚴芷拿出手機,翻了好一會兒,才找到一張照片,遞給她看。
舒晚接過,只一眼,就愣在了那。
照片裡,正是那個曾經見過的陽光男孩,他懷抱一隻白色的狗,T恤微濕、球鞋沾泥,坐在草地上笑得開心。
本該是個向著朝陽蓬勃的男人,卻不幸早逝。
舒晚咬了咬下唇,問道:「他怎麼走的?」
嚴芷放下灑水壺,撥弄了一下枝丫,緩緩道:「十三歲生日那天,因為一些事情跟他爺爺大吵了一架,他性格懦弱,頂不住老爺子的壓力,在自己房間裡用電話線上吊了。」
她說得極其平靜,這麼多年過去了,這件事情已經麻木了她的大腦,提及再無波瀾。
舒晚早就聽聞,易復山不似易宏義一般精明能幹、善謀善斷,反倒虛懦無能,每天流連風月場所,沒有半點心思花在事業上。
可她沒有想到,原來的易辭洲竟然也是因為頂不住家族企業的重壓和易宏義的嚴苛,才自我了斷。
她沉默片刻,問道:「也就是說,爺爺曾經同時失去兒子和孫子?」
「我也同時失去了丈夫和兒子。」嚴芷淡淡點頭,她稍頓,又譏諷地笑笑,「丈夫無所謂,我只是從來都沒有想過,白髮人送黑髮人會發生在我的身上。」
舒晚默默聽著,心裡如履薄冰,小聲道:「所以呢,爺爺才把易邊城認回來。」
聽到這個久違又陌生的名字,嚴芷面無表情的臉上倏地僵了一下。
她沒說話,只是自嘲般地勾了勾唇。
連自己親生兒子的名字都要拱手相讓,她還剩下什麼呢?
嚴芷收起侍弄花草的工具,正要離去,舒晚忽地又叫住了她。
她回頭:「還有什麼要問的?」
舒晚躊躇不決,鎮定思量問道:「他媽媽是個什麼樣的人?」
嚴芷緩道:「一個陪|睡的失足女。」
舒晚一聽,雙手不由攥拳。
難怪易辭洲從不願意提及生母,他執著的自尊,原本就來源於自卑。
她又問道:「怎麼去世的?」
嚴芷平靜道:「易復山留下一封絕筆信,信中寫到他有個私生子。辭洲走了之後,老爺子膝下再無後,只能將易邊城認回來,前提就是讓那個女人離開他。」
舒晚瞭然,「難怪他說過,他媽媽是爺爺逼死的……」
「也不盡然。」嚴芷皺了皺眉,忽地戲謔而笑:「逼死的……不如說?必須死?」
舒晚愣住:「什麼意思?」
嚴芷看著她,眼中流露出一絲淡淡的覬覦,然後詭異地挑了挑眉,「沒什麼意思,她在火災中走的,她自己選的……」
舒晚抿了抿嘴角,乾涸的感覺突然感同身受,沉默片刻後,腦海不由浮現出一張彷徨無助的臉,還有撕心裂肺的吶喊。
沒人理睬他,只因為他從來沒有被接納過。
可能唯一愛他的,就是他那個「不堪」的生母,為了他能好好活下去,自己選擇離開,用生命來換他的身份。
只是這種表達愛的方式,太過極端,太過瞠目。
舒晚闔了闔眼,疲憊地蹲靠在花圃的木樁上。
她的執著,不過就是因為當年的初心。
但自從知道自己完完全全愛上了另一個人的那天起,她就不想在「易辭洲」身上浪費半點精力了。
她無心再去糾結什麼。
既然他從來沒有愛過她。
只要舒淶一回來,她就想辦法離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