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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眼是那隻玻璃菸灰缸,折射出刺眼的光。
周挽伸手擋在眼前。
思緒慢慢回籠。
她這才想起來,這是在陸西驍家。
昨晚她不知什麼時候睡著,竟就這麼睡了一夜。
周挽猛地直起背,肩膀上的毯子滑落在地,她一愣,發覺空調溫度調的很高,大概都是陸西驍做的。
不知不覺中,她又在麻煩他。
周挽坐在地毯上,後背靠著沙發沿,頭仰著靠在沙發上,看著天花板緩緩呼出一口氣,試圖用這樣的方式將那些煩心事都拋諸腦後。
陸西驍還沒醒,臥室里很安靜。
周挽將毯子疊好,放在沙發上。
抬眼便看到不遠處那張桌子上擺著的陸西驍媽媽的照片,年輕、漂亮又溫柔的女人。
陸西驍長得像他媽媽,但周身的氣質卻完全不同。
一個溫柔到極致,一個冷冽到極致。
周挽想起從前姜彥說的——我和他同父異母,他媽就是小三,搶了本該屬於我和我媽媽的一切。
她沒問過陸西驍這些事,也不能問。
但總是覺得不會是姜彥說的那樣。
陸西驍跟他父親之間的關係很不好,能長成現在這樣多是母親對他的影響,周挽覺得,他身上許多潛藏在內里那些好的品質,都源於他母親的潛移默化。
她皺了下眉,甩了甩頭不再去想。
客廳里還有一面書架放滿了書。
上面已經布滿灰塵,看得出很久沒有人觸碰。
這些書大概是陸西驍母親生前愛看的,或是收藏的。
周挽從包里找到一包濕紙巾,將那些書的表皮一本本都擦拭乾淨,又用干紙巾擦乾,放回原位。
其中一本書墨綠色的表皮,裝訂的很簡陋,在這一摞書中顯得格格不入。
周挽垂眼,看上面的字——蕭士塔高維奇。
翻開,裡面是樂譜。
首頁寫著他的生平介紹。
蕭士塔高維奇是蘇聯人,生在20世紀那個特殊的年代,黑色恐怖籠罩國度,人人自危,許多藝術家為了正義發聲,為了正義獻身,只有蕭士塔高維奇選擇了沉默,成為世人鄙夷、不屑的「御用藝術家」。
他是個世人評價褒貶不一的藝術家。
生平介紹的最下面,是一句話——
在我髒的時候愛我,不要在我乾淨的時候愛我,乾淨的時候人人愛我。
周挽愣了愣,又重新看了一眼。
耳邊仿佛響起昨天陸西驍對她說這句話時的聲音。
低沉又堅定。
周挽垂了垂眼,將本子放回原位。
她是感激陸西驍的,至少在昨天,這句話真的給了她力量。
所以哪怕在那份身體檢查報告後,她不再需要郭湘菱剩下的那十五萬,也不再需要利用陸西驍的青睞,她也沒有就此和陸西驍斬斷一切關聯。
她願意陪在他身邊,讓他不那麼孤單,讓他儘可能開心。
直到他對她徹底厭倦的那一天。
到了那天,她就會離開,徹底結束這一場烏龍。
周挽收拾好客廳,等了會兒陸西驍依舊沒起床,於是輕手輕腳地離開,到旁邊那家粥店。
她自己買了半團粢飯,路上吃完了,給陸西驍帶回去一碗粥和一盅蟹黃小籠。
推開虛掩的門,周挽去廚房將早飯都拿出來,放到瓷碗中。
不確定陸西驍是睡著還是已經醒了,周挽走到臥室門外想聽一下聲音,再晚一點怕早飯冷了不好吃。
臥室內傳來很輕的說話聲。
大概是醒了,在打電話。
周挽輕輕敲了敲門:「陸西驍,吃早飯嗎?」
沒回答。
但那聲音斷斷續續的,還在繼續。
她等了會兒,覺得有些不對勁,又敲了下:「我進來了。」
過了半分鐘,周挽推門進入。
臥室內窗簾緊閉,沒有一絲光亮,而隨著門打開傾灑進來,怕打擾到他,周挽立馬關上門。
臥室內又變得漆黑。
周挽過了許久才適應過來黑暗,看清床上的陸西驍。
他沒醒,躺在床上,眉心緊皺,額頭泌出大顆大顆的汗珠,臉色蒼白,手緊緊攥在被子上,青筋盡顯,像是生了什麼癔症般說夢話。
臥室里很安靜。
周挽沒發出動靜,被這幅樣子的陸西驍嚇了跳。
脆弱。
她竟然在陸西驍身上看到了脆弱。
就好像立在懸崖上的精緻瓷器,搖搖欲墜。
風稍一吹就會墜落懸崖,支離破碎,從此顛覆。
她聽清陸西驍囈語的話——
「媽,不要。」他聲音發顫,「求你……別跳……」
別跳。
周挽心尖一震。
想起從前蔣帆告訴過她的,陸西驍母親是自殺,跳樓。
明白自己現在是誤闖了陸西驍的隱私空間,她手忙腳亂地想要離開,可下一秒陸西驍忽然猛地坐起身,大汗淋漓,呼吸急促,胸腔起伏。
周挽定定地看著他表情,覺得自己大概猜到了那個夢的結局。
也不知陸西驍反反覆覆地做了多少次那種噩夢。
有些噩夢醒來是慶幸,幸好那只是個夢。
但陸西驍一次次醒來發現的卻是,那不只是一個夢。
這就是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