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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喬在家等他,看他拎了幾本薄薄的書回來說:「就這些啊?」
人出去大半天,還以為會帶回來一大摞呢,
鄭重拍拍身上的灰說:「還是從倉庫扒拉出來的。」
有一本是剛建國的時候新亞書店出版的海報,關於兒童心理教育的,仔細聞還有股淡淡的霉味。
沈喬離書頁老遠,也看得清上面寫的畫的是什麼,她下意識念出來道:「兒童富有想像力,有時虛構故事,一個三四歲的兒童說『我家裡有架大飛機』,他是在說謊嗎?並不是說謊。」
這好像還是有幾分道理,她道:「我一直堅信我小時候見過比大人還高的野兔子。」
就在家旁邊的垃圾場裡,灰兔子瞪著紅眼睛,還能直立行走,把三四歲的小姑娘嚇得撒腿就跑,可惜大人只會覺得她胡說八道。
鄭重心想兔子精都未必能長這麼高,覺得她的童心也實在可愛,說:「我只見過手臂長的。」
那還得是把兔子的手腳都拉開才行。
沈喬其實已經知道那多半是她自己誇張的說法,但莫名得意,雙手比劃著名說:「那太小了,屋裡見過的有這麼大呢。」
活像是真實發生過的事情一樣。
即使曾經從隻言片語里知道她幼時的古靈精怪,卻不是什麼具體的形象。
鄭重坐下來和她照著書上的觀點回憶童年,大抵也總結出獨屬於兩個人的遺憾。
人的一生總是有許多不能實現的事情,不管是大人還是孩子都好。
但大概越長大越可以憑自己的意志做主,更顯得童年時的不完美。
鄭重聽著她小聲嘀咕,雖然是用一種時過境遷的語氣,但至今仍然還記得就不是件小事。
他道:「我給你買。」
沈喬搖頭說:「我都這麼大了,還買什麼洋娃娃。」
她那會才七八歲,每次從百貨大樓經過就會進去看,可惜價格實在是太過昂貴,只能仰著頭憧憬。
鄭重卻不管這些,只說:「好像沒見在賣。」
沈喬道:「我們鄰居家姐姐原來有一個,後來燒掉了。」
那時候帶「洋」字的東西,家家都避之而不及,她當時看著別提多可惜,這會道:「華僑商店可能會有。」
改革開放以後,歸國華僑們越來越多,華僑商店也漸漸對著更多人開放,沒有華僑券的人也可以進去看看。
不過裡頭的東西對多數人來說都是買不起,大家也不會跑去看。
鄭重也沒去過幾次,不太清楚道:「我明天去看看。」
心裡已經在嘀咕著可以托哪些同學幫忙,覺得浦化沒有的話,首都滬市應該有的才對。
沈喬盤算著那點家底,沒有反對,畢竟他們倆的工資加起來每個月有一百多,誇張點哪怕養三四個孩子也是綽綽有餘。
不過現在是政策不允許,他們也沒有這個想法。
她摸著肚子道:「要是個姑娘的話可以給她玩。」
鄭重不贊同道:「你的是你的,她的是她的。」
女兒想要可以再買,意義上是完全不同的東西。
沈喬一時說不出話來,表情感慨道:「我小時候怎麼沒聽過這句話。」
孩子多的人家總是這樣,什麼都是一個傳一個,她從來沒擁有過齊全的畫筆,因為上頭兩個哥哥總是東丟西落。
她固然可以理解父母的不容易,大家實在是太窮,因此不會在這上面有任何要求,即使是再想穿小裙子,最後也是穿哥哥們的舊衣服。
誰也沒有錯,只是她想起來心裡就是缺一塊。
鄭重也沒聽過,他道:「我小時候想要雙好鞋子。」
他幹活多,舊鞋子本來就是破破爛爛,傳到他這兒基本都穿不了多久。容易弄壞東西的孩子,在貧困的家庭里總是討人厭,後來他就養成赤腳下地的習慣,腳底板磨出厚厚一層繭子來,還有一道又一道的傷疤。
沈喬因此想到自己送他的那雙雨鞋,問道:「我送鞋的時候,你是不是很高興?」
用高興來形容尚且不夠,鄭重至今都記得,點頭說:「是非常、極其、特別。」
即使是這麼多程度詞,好像都不足以表達十分之一。
沈喬一下子很想哄哄他,又想起來今年自己都忙著給孩子準備東西,都沒親手給他做點什麼,自責道:「我那天本來想給你做雙新鞋的。」
納鞋底是最費力氣的事,鄭重道:「買的也一樣。」
怎麼能一樣呢?沈喬瞪他說:「你確定?」
鄭重心道不好,趕忙改口說:「不是不是,你做的是最好的。」
又說:「我是心疼你。」
沈喬想意義刁難他兩句都不好意思,想想拍著桌子上的書說:「罰你給我念。」
她還挺想學學上面都是怎麼教的。
鄭重念得乾巴巴,沒什麼語氣變化,只讓人有點睡意。
沈喬慢慢靠在他肩膀上睡著,呼吸漸漸勻稱,嘴角不自覺上揚著,也不知道是做什麼好夢。
鄭重把聲音放低,盯著書封頁上的《幼兒培育基本知識》幾個字發呆。
他不由得開始想,自己真的可以勝任這件事嗎?莫名叫人怪不安的。
在他沉思的時候,沈喬講著沒人聽得懂的夢話。
她睡相向來不好,鄭重不由得頭疼起來,心想要是孩子也跟媽媽似的,那他以後夜裡更有得熬了,但那也是他心甘情願的「負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