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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遇腦中閃過段孟站在童子軍架子上看護小朋友的畫面,又閃過深夜騎著電動三輪送貨的模樣,緊接著又轉到從工地回來灰頭土臉的狼藉。
何遇鬆了手,看著杜金娣:「你這麼想讓他死是不是?」
杜金娣冷冷的跟她對視。
何遇說:「說啊,你這麼想讓他死是不是?」
「對!」杜金娣喊道,「他就不該活著!」
何遇二話不說轉身走了出去,在兩人莫名其妙的表情中開門上車,發動引擎,一個後退,一個前沖,方向盤打轉直直的朝院子沖了進來。
速度很快,伴著油門的轟鳴,直接沖向了段孟。
該死的不死,該活的不活。
這句話對何遇來說一點都不陌生,這麼多年也曾對自己說過無數遍。
現實生活的摧殘,讓她的所有堅持都變得支離破碎,有時候她都不知道還要不要繼續下去。
車禍給很多人留下了陰影,帶著弧度的車頭肆無忌憚朝著段孟而去的時候,杜金娣後知後覺有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恐懼。
時間在這一刻變得慢了起來,杜金娣的眼前似乎又看到了那條寬闊的柏油路,紅色巨大的廂式貨車,滿眼望不到頭的鮮血。
她猛地睜大眼,驚懼的尖叫起來。
段孟一點都沒有要躲避的意思,就這麼看著何遇撞過來,車身瞬間撞上自己的身體,隨之撲倒在地,沒有想像中的那麼疼痛,甚至也沒有覺得害怕。
刺耳的剎車聲響起,車子猛地停住,杜金娣的尖叫聲在持續了好一會之後才消失。
周邊又安靜下來,靜的只能聽見遠處草堆里的蟲鳴。
何遇半晌才從車上下來,甩上車門,走到前方看段孟情況。
多年老司機,車速把握很好,段孟雖然被撞倒了,但就目前情況來看,影響不大。
「能走嗎?」
段孟借著何遇的力道站起來,右腿受不了力,可能骨折了。
何遇說:「我撞的是左腿,怎麼右腿出問題了?」
「不知道,」段孟的語氣就跟不是事似得,「我自己也覺得奇怪。」
何遇沒說什麼,也不驚訝於他過分的平淡。
她看向臉色發白的杜金娣,說:「你有什麼感想?」
杜金娣:「瘋子。」
「我是不是瘋子不重要,」何遇說,「你知道自己要什麼比較重要。」
何遇把段孟扶上了車,然後驅車去醫院。
車窗下降,段孟轉頭看著坐在那一動不動的杜金娣。
車子駛出很遠,倒車鏡沒了杜金娣的影子,段孟還看著外面出神。
何遇以為他放心不下,說:「這麼大個人了,不會有事。」
段孟坐直身體,靠在椅背上,扯了下嘴角:「想多了,我並沒有擔心什麼。」
何遇快速看了他一眼。
段孟說:「時間太久了。」
關係上的摩擦,情緒上的碰撞,一次次的矛盾,數不清的叫罵,任何感情都會有所消磨,人也會變得麻木。
他有好多次想不顧一切的宣洩一次,又被所謂的負疚所緊緊的壓制住,今天這麼鬧一場也沒覺得哪裡不好。
到醫院後拍了片子,骨頭居然沒問題,只是軟組織挫傷,情況不嚴重,醫生直接開了點外用藥。
「神奇。」何遇說,「我的駕駛水平竟然這麼高。」
段孟:「我沒事,你好像挺失望的樣子。」
「那倒沒有。」何遇指了指收費窗口,「我先去付錢,你在這邊等著。」
輪椅上的段孟被孤零零的留在了大廳,他看著何遇小跑幾步到窗口,付完錢又跑去領藥窗口排隊,之後又跑回來。
額前的劉海因著她的動作亂了些,顯出了一點孩子氣。
「走吧。」何遇推著他朝護士站走,「讓這邊的工作人員先幫你上一次,好像方法有點特殊。」
護士站也有人,有量體溫的,量血壓的,年紀也有大有小。
等輪到他們時,何遇順嘴說了句:「麻煩你,幫他手上也上點藥。」
左手手背有一條橫穿的印子,高高腫起,泛著紅。
護士隨口問了句:「這是怎麼弄的?」
何遇說:「竹子抽的。」
護士驚訝的看向她。
何遇一愣,說:「不是我抽的。」
護士表情有點怪,但沒再問什麼。
全部搞定已經夜深了,何遇推著他出去,扶他上車,然後回家。
誰能想到這個晚上會這麼多姿多彩,還會有如此的無妄之災。
「後面你有一段時間沒法工作了。」何遇說。
段孟應了聲,他自然也想到了。
「放心,我會賠償。」
段孟扭頭看她:「我是不是還得謝謝你?」
何遇自知理虧,嘴上說:「剛才突然有點氣不過。」
「打的是我,你有什麼好氣不過的?」段孟雙手撐著座椅,往上坐了坐,眼底帶了點莫名的光,「我已經被她打習慣了。」
「不恨嗎?」
段孟說:「你說呢?」
怎麼會不恨!只是哪怕再恨,他又能做什麼?
何遇回憶著說:「我父母出事那會我也挺恨的,我那會經常想,要是那天車上的是我,死的是我就好了,我死了,在他們的記憶中我的形象至少還是美好有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