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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其母果然必有其女麼?
這麼多年沒見,等到面對面的時候才發現曾經對她的印象是這麼深刻:那雙小鹿一樣的眼睛、嘟嘟的唇,一眼能讓人心疼。又看到當年那小小的樣子,軟軟的,那麼無辜,比如,偷偷進他房間摔碎媽媽給他的禮物,比如,初見就歡欣雀躍地撲過來叫「爸爸」,叫「哥哥」……
陳年的傷疤被突然撕開,才發現那下面依然化著膿,這麼多年的修養遮得住屈辱,遮不住痛。
為了楚楚可憐的遲芳華,好丈夫許駁州不惜賠上自己的前途、對簿公堂也要拋妻棄子!現在,假如這個「無辜可愛」的妞兒又上位了重情重義的馮克明,那真是人生對他許湛最大的諷刺!
面對面,看得出她非常戒備,緊張得呼吸都有些亂。那一刻,許湛幾乎相信她還有廉恥心,至少知道這麼做不對。她主動說會辭職,他就沒再說什麼,留下點面子。
其實,他根本就不該去。
那丫頭是怎樣繼承了母親撩人的衣缽,人生又是怎樣兜兜轉轉地諷刺,都不會因為他有絲毫的改變。二十年前不會,二十年後,依然不會。
心裡一陣煩躁!
綠燈開了,毫不猶豫地打了方向。
……
已經快九點了,莫斯依然燈火通明。這個行業就是如此,節假日不但不休還會二十四小時營業,因為狂歡中少的那一點謹慎製造事故的機率高得嚇人。
門開著,大廳里空蕩蕩的,兩邊車庫好像有聲音,許湛正想過去看看,後面辦公室走出一個人,人高馬大,鬍子拉碴,一眼瞧見他,立刻笑了,「老許!你怎麼來了?」
「馮總親自值班兒啊?不跨年?」
「多大歲數了,再跨大胯都扭下來了。」
「哈哈……」
兄弟兩個也有日子沒見了,握手抱肩,馮克明很意外地高興,「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
「不知道。出差回來路過,來瞧一眼。」
「那正好兒了。沒吃飯吧?我也還餓著,正一人兒不想動,咱叫點兒?」
「行。」
馮克明在手機上翻點著,許湛環顧大廳,接待台的牆上掛著大幅的機械師工牌表,一共八位,有工號,有照片,只有六號那個空著。
「怎麼空了一個?」許湛問。
馮克明走過來,兩手叉了腰看著,沒吭聲。
「嗯?」許湛回頭。
「走了。」
簡單的兩個字,表情很淡,許湛竟然一時沒回過味兒來。這應該是普通員工辭職後老闆該有的反應,可這個老闆偏偏是馮克明,在許湛面前從小到大他都話多,總能侃,這可是他唯一的女機械師,沒故事要說?
不對。
許湛正想再說什麼,外賣已經到了,原來就是街對面的粥店。
「走吧,去我屋。」
莫斯一共六家分店,每一個都是馮克明親自選址、裝修、開業,除了各分店的經理辦公室,他也給自己留了一間,一個月總要用個幾天。環江店這一間看起來大小跟其他的一樣,可是明顯日常痕跡多很多:寫滿的白板、攤開的資料、電腦、一些零件,還有繪圖桌上難得打開的繪圖燈。
「來,」馮克明在茶几邊擺著餐具,招呼道,「來,趁熱吃。」
許湛脫下風衣,「我去洗手。」
「不用出去,房裡有。」
順著他的指點,許湛走到房間另一邊一扇關著的門前,推開,是個臥室,裡面連著浴室。雙人床、衣櫃,軍人出身的傢伙,居然跟整潔半毛錢關係都沒有。
浴室,明顯是額外加的。
洗手出來,許湛問,「你住這兒?」
「嗯。」
桌上是小豆粥、肉末火燒和拌涼粉,都是北方小吃,很可口。許湛拿起勺子輕輕攪著粥,「她為什麼走了?」
「嗯?」
「你的六號機械師。」
馮克明看過來,許湛抬頭,兩個人的目光一起落在對面的牆上。那也是一份機械師工牌表,跟外面接待處的一模一樣,只是這裡是很完整的八位機械師,六號位置上一個工裝的女孩,粉唇玉齒,很大的酒窩。
在一堆乍著膀子的油泥大老爺們兒里,許湛想不出會有什麼人選她來修車,也想不出,會有什麼人不選她。男人的悖論,從來無解。
「那天我過來換機油,就是她給換的。」
馮克明驚訝,「她給你換過機油?」
「怎麼?不行麼?」
「那倒不是,」馮克明笑笑,「不過我這兒機械師金貴,這種活兒一般都是工人做。」
「老劉認得是我,特意給的吧。」許湛說。
「哦。」
原以為話題就此打住,可停了幾秒,馮克明居然冒出一句,「你覺著她怎麼樣?」
許湛斟酌了一下,「挺熱情的。」
「嗯,她就不會給人歪臉兒,除了我。」
許湛剛嘗了一口涼粉,芥末突然刺鼻,「嘶……」
馮克明笑,起身到冰箱裡拿了兩瓶啤酒,遞給許湛。
許湛擺擺手,「我開車。」
把酒放在他手邊,馮克明自己開了一瓶,「她來應聘的時候拿的是三年前的本科學歷,數學系的,很零星的工作經驗,想來我這兒做學徒。後來我查了才知道,本科獲了數模競賽國獎,保送本系研究生,後來跨系考了工程,今年才剛剛畢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