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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離開他,我主動申請跟著科考隊去了西北。思念,在漫天的風沙里越刮越烈。他恪守諾言,再也沒有跟我聯繫,可是他曾?親筆的信,我始終帶在身邊。從沒有覺得苦,只覺得自己能在思念中過完這一生。直到一天,沙漠探險,我們全部被風暴掩埋,生死那一刻我才明白,我可能是他的一縷陽光,他卻是我生命中的水,這一生,我是只能開放一次的曇花,只有那綻放的一瞬間,卻因為別人的話放棄了那唯一的一瞬間……我立刻辭掉了工作,背離了職業教訓,坐了幾天幾夜的火車,回到了京城。」
淡淡的講述,是那個久遠又塵封的年代,那個沒有手機通訊、只有苦熬的思念和紙張的年代,許湛皺著眉,知道那個男人顯然不是許駁州,也知道,那幾天幾夜的火車承載的一腔希望和熱烈,就像出現在他手機上的那個航班號……
安靜了許久,許湛輕聲問,「然後呢?」
「他走了。工業大學登山隊,為了救一個學生,他摔下了山崖。那一天,正好是我在沙漠被埋的時候,我們共同?歷了一場生死,我卻怎麼都不理解,為什麼他死了,我卻活了下來……」
「媽……」
「永遠走了。永遠,失去了。」平靜的聲音,毫無波瀾,是火山口那一堆燃盡的灰燼……「孩子,『永遠』這兩個字,若非身臨其境,絕不知其殘忍。」
「遺憾,會使人瘋狂。我以為,只要我不走,他就不會死。我陷入了極度的抑鬱,覺得死亡是我最好的歸宿。這個時候,你的爸爸也從西北回來了。他陪在我身邊,在墓園,在醫院……」
「我們結婚了。有了你。你的出生,對我來說,就是一個新的開始。可是,孩子啊,我不應該做媽媽,我不配做媽媽,病痛纏身,嚴重時,我曾在墓園躺了三天……我根本沒有心力,也沒有能力照顧你……」
「我的病,拖累著你爸爸,傷害著他,他想要的家我始終無法配合。我想過離婚,可是,他不能把你給我,我也知道自己不配得到你,我捨不得走。後來,有了遲芳華,我沒有打算破壞他們,和你爸爸心照不宣,可是我們都攔不住遲芳華。她幾次到單位找我,把我的日記一頁,一頁,撕開,貼在公告欄,向所有人證明是我出軌在先。」
「你爸爸決定立刻離婚,我開始歇斯底里,為了報復,不肯離婚。他盛怒之下,一把火,燒了我所有的信、日記、老師的書、畫、留給我所有的紀念……」
「那一天,我的世界就沒有了。那年冬天,媽媽只想離開,刀片落下的時候根本沒有想到你。醒來再看到你,我的孩子啊,我決定立刻簽字,放棄你的撫養權,還給你正常的人生。我不配做媽媽,可是你啊,孩子,你卻放不下媽媽……」
「十四歲,我不知道你是怎麼做到的,你安撫爸爸,周旋遲芳華,幫助我們離婚。一年,說服你爸爸允許你跑出來找媽媽。媽媽的病幾次復發,你自己做飯,洗衣服,照顧我,跑醫院,整夜整夜守著媽媽,你不敢閉上眼睛,怕媽媽離開你。第二天,還得去讀書。我知道你把這一切的苦難都怨恨在家庭的破裂上,你覺得只要爸爸不走,一切就不會這麼難,你一直不肯相信,是媽媽讓你承受了這麼多……」
「這些年,我早就想告訴你,可是,我知道你內心對我們曾?的一家三口是有多愛護,家那麼完美,爸爸媽媽從不吵架,你覺得自己是因為愛才來到這個世界,所以才能用愛來保護媽媽,原諒爸爸。我不覺得我應該打破這一切,人是需要希望的,再渺茫,哪怕是個幻影也可以支撐下去。可是現在看來,可能,我錯了,這個世界上,媽媽最虧欠的就是你……」
完整的故事,是曾?幾十年歲月的生死糾葛。心疼媽媽的同時,許湛慢慢地捕捉著那背後一個孤獨的身影:媽媽去了西北,爸爸也恰巧去了西北。老師離世,媽媽痛不欲生,是什麼時候爸爸開始陪在身邊?真的是回到京城後麼?她什麼時候才開始注意到他?墓園、醫院……他從一開始就在接受著她已?死去的愛情,接受著她的病,她已然破碎的一切……
可惜,一切都錯了,此刻重新聽來,以自己三十年的閱歷許湛才明白,陰差陽錯,命運捉弄,都是人的選擇。愛,每個人都可以有自己的轟轟烈烈,也可以碎得各式各樣……
假如是他的小丫頭,他做得到麼?不,他做不到,他做不到老師那樣的放手,也做不到爸爸的忍耐,他的愛是這麼自私,這麼霸道,就連她為了比賽隔離他,也不允許……
「媽媽的遺憾,永不可復。餘生,只希望看到你能把握住自己的人生,不要悔恨。無論你怎樣選擇,媽媽都可以聽,也可以支持你,卻唯獨,沒有資格干涉你。媽媽在你面前,從來就不是家長,沒有批准和點頭的權利。」
「媽……」
兒子終於抬起頭,深鎖的眉頭,紅紅的眼睛,在媽媽面前一覽無餘的愧疚和一點點的希望……
「那個孩子姓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是你這些年唯一愛護的女孩。可是啊,你這些舉動,實在不像個好男人。不,」說著,舒音輕輕拍拍他的臉頰,「許湛,你壞透了。」
嗯?正是百感交集,許湛忽然沒聽懂,愣了下神,「媽,您,您說什麼?」
含著淚,舒音笑了,「如果是我,根本就不會原諒你。你劃掉了她的遠油,說明什麼?這個男人自私、狹隘、睚眥必報,隨便就剝奪了一個女孩的前程。寒窗苦讀,別說她是一個人坎坎坷坷長大,受盡艱辛,就算她是在遲芳華身邊嬌生慣養,她的努力和辛苦就應該被掐死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