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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也是,那算了。」
「有事兒打我電話。」
「嗯。」
電梯來了,她走進去,面對著面。他筆挺地站著,唇邊有笑。電梯門慢慢關閉,十秒倒數,像當初那打開的電梯門,這一次倉皇定格的又是她。
門關上的一瞬間,遲心一軟靠在牆上,電梯啟動,身子好重……
……
撐開傘,許湛走進雨里。
手機上顯示時間剛過八點半,現在她趕去明子那裡,還有一個通宵,時間充足。
濃重的夜色,雨水遮蔽。眼前又清晰地看到荷葉領簇擁著瘦削漂亮的鎖骨、小臉認真地看著他說,「不,她對孩子的。」
這麼個不要命的答案!
假如真的發生什麼,假如真的出了意外,明子更是個責任壓身就鐵打不動的人。一個通宵,兩個通宵,一旦上頭、上身,又經得起幾次折騰?
現在,可能一切已經晚了。
出了小區,雨越來越大,許湛停住腳步,回頭,一個龐大的樓群,無數個鴿子籠,根本看不到她在哪裡。
晚了就晚了,跟他又有什麼關係?可是心裡莫名騰起的火被許駁州那句「只要明子真有這意思,八成能成」燒得難受!遲芳華的算盤一向很精,也一向很準,她算準的東西,多大的障礙都實現了,二十年來,從未失手……
一個街區外,十字路口。
雨幕中,看不清泊在不遠處的車,煩躁。許湛很想放下傘,讓雨澆透滿腦子愚蠢的念頭。
明子,從小到大的親兄弟,他娶誰,有什麼妨礙?這麼多年的蘇靜,見與不見,從未走近。可是,遲芳華,遲芳華!牙咬碎了也念不出的名字!二十年,整整二十年,他終於能讓自己看著她露出笑容、能在她面前叫一聲「爸」,可為什麼,為什麼……又要把這個丫頭送到他面前??
她苦不苦,疼不疼,跟他有什麼關係??
綠燈又換成了紅燈,許湛抬起頭,深深吸了口氣……
嗯?不知怎麼,心裡忽然一個激靈,回頭,朦朧的街燈里,淺色的裙子這麼顯眼,碩大的背包還在肩頭,女孩兒踩著雨水奔了出來!
這是怎麼了??不管不顧的?難道明子的車已經來接她?他究竟是在路口耽擱了多久?震驚之下許湛正是猶豫該不該趁著雨幕躲一下,突然聽到她喊:「哥!哥!!」
許湛愣了一下,立刻大步迎了過去。
人終於沖在眼前。想起當初他去莫斯找她,她也是這麼追了出來。那個時候,她瑟瑟的,肉眼可見地抖,此刻,雨水濕透了,劉海兒黏在額頭,沒有了魚鍋邊的紅暈,小臉白得透明的一樣,蓬起的紗裙緊緊貼在身上,清晰的女孩兒形狀。
「怎麼了?」他問。
又在他傘下,她用力哆嗦著。電梯關閉那一刻,觸發了幽閉症一般的恐懼,她不停地拍著底樓的按鈕,幾乎摁到失靈。
什麼時候?什麼時候她才能有事可以找他?什麼事又非找他不可?兩個月,熬過來也就算了,再熬一遍,她真的不知道撐不撐得住。至少,她得有個期限,沒有死線的等待,和砌入牆裡的永恆有什麼分別??
現在,指尖還在痛,可他已經在眼前。筆挺的身型,黑傘遮了燈光,微微蹙眉低頭看著她,不見了威嚴的稜角,只有溫柔的目光,還有,體溫……
「哥……」
「怎麼?忘什麼東西了?」許湛問。
「哥,初三那天,你打電話給我,是要說什麼?」
許湛一怔,還沒開口,她又急切地加道,「七個!七個電話,是不是很急?是要說什麼?」
此時此刻,女孩兒已經完全沒有形象,唇咬出了齒印,嘟嘟的,一點點血痕看得他心驚肉跳,乾乾地咽了一口,「咳,沒什麼,就是問問你什麼時候的飛機,幾點到。」
「這麼簡單,那……我後來問你,你為什麼不說?」
突然嚴密的邏輯,卡住了他的答案,可是沒有再給他重新解釋的時間,她緊接著又問:「還有,那天,那天在醫院……你,你為什麼……」
「在醫院?怎麼了?」
「你為什麼……抱……摟著我?」
話終於衝出口,淚突然涌了上來,不等他開口,她又追道,「為什麼?是為什麼?」
喉結輕輕動了一下,他低聲道,「我不知道這是個什麼問題,怎麼回答你?」
「就是,初四!醫院見到,你為什麼會摟了我?」她急切地解釋著,「為什麼?不是有拐杖麼,不是站得好好的麼?怎麼忽然會摟著我?然後,一直,一直到車上?」
「之前你不也是總比拐杖快麼?那一次,有什麼不一樣?」
淚珠吧嗒一下落了下來。順利成章的答案,她本來就知道的,可這兩個月魔怔了一樣各種迴避,怎麼想都要繞過去,現在,也終於都戳破了。
她哭了。莫名地,就哭了。許湛把那句「不然呢」咽了回去,抬手,拇指輕輕捻了一下淚珠, 「好好兒的,怎麼哭了?」
臉頰碰到他指尖的溫度,更加濕乎乎的,「我覺得不對……」
「嗯?」
「是我……以為不對。總想問清楚……」
「現在清楚了?」
想點頭,可是他的聲音幾乎只在喉中,比夜裡想像中還要讓她受不了,看著,聽著,她突然就陷入更大的混亂,「我,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