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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突然想到收拾家裡?」白艾澤問。
尚楚笑了笑,很自然地說:「人走了,把他的東西清一清。」
白艾澤一頓。
尚楚說的......是尚利軍?
他一直不敢提起那件事,他知道尚楚有多難受,所以小心翼翼地不去碰這個傷口,沒想到尚楚竟然自己揭開了這個疤。
見他沉默不語,尚楚抬頭看了他一眼,果然撞破了白艾澤眼裡的憂心忡忡,於是哭笑不得地問:「幹嘛不說話?怕我傷心啊?不是,哪本法律規定收拾遺物就得哭喪著臉啊?要不我和你一起嚎兩聲?」
「沒有,我不是這個意思。」白艾澤吁了一口氣,指了指地上的那些雜物,「這些都是......尚叔叔的?」
「嗯,」尚楚點頭,「打算有些能穿能用的就找地兒捐了,不能用的就扔了。」
白艾澤仔細地斟酌措辭:「不留下一些做念想嗎?」
「做什麼念想?」尚楚笑著搖了搖頭,自嘲道,「想他是怎麼虐待我和我媽的?喝了酒是怎麼撒酒瘋的?這一輩子是怎麼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臨了一個朋友都沒有的?」
「阿楚,」白艾澤皺著眉打斷他,沉聲說,「逝者為大,不管怎麼樣,他是你爸爸。」
尚楚從口袋裡取出他的鑰匙扣,對白艾澤晃了晃上面那個破舊的小熊。
「這是我媽留給我的念想,我一直以為吧念著念著、想著想著就永遠不會忘記她,」尚楚拇指輕輕摩挲著小熊毛茸茸的臉蛋,「假的,我根本連她長什麼樣都不知道了。念想這東西,用來安慰安慰自己倒是可以,硬要憑它記住點兒什麼,反倒成累贅了。」
白艾澤看著他瑩白的側臉,不知該如何回答。
他一直以為他比尚楚要來得成熟許多,尚楚身上保留著很重的孩子氣,挑食、不吃蔬菜、喜歡垃圾食品、討厭開水、鍾愛碳酸飲料,偶爾會任性,偶爾會有壞脾氣,他一直都想好好珍藏尚楚這份難能可貴的心性,所以他才沒有發覺,尚楚好像真的長大了。
「我有時候感覺我挺不是東西的,」片刻後,尚楚突然說,「我覺得他沒了,我就真的解脫了,我甚至在想......」
他說到這裡頓了頓,白艾澤看著他,輕聲說:「你在想什麼?告訴我好不好?」
「我在想,我還可以站在你面前,」尚楚五指微微蜷曲,「就是因為他死了。」
「不是的,」白艾澤牽住尚楚的手,「這一切都是因為你夠勇敢,所以你值得。」
尚楚抿了抿嘴唇,接著抬頭對白艾澤笑了笑:「我值得的,我真的很好。」
白艾澤無奈地搖了搖頭:「怎麼這麼臭美。」
「小白,」尚楚把最後一件軍大衣放進箱子,「我早就想帶你見見我的家人,可惜現在我沒有家人了。」
白艾澤心尖一疼:「今天就算見過了。」
「我家不是很好,很簡陋,家具也不像樣,也不怎麼幹淨,」尚楚鼻頭皺了皺,「你不要嫌棄。」
「不嫌棄。」白艾澤說。
「我沒帶人來過這裡,同學沒有,朋友沒有,都沒有,你是第一個。」尚楚垂下眼睫,語速很慢,「我不想讓別人發現我家是這樣的,我怕他們知道了就瞧不上我了,你知道我這個人要面子,又虛弱又幼稚。」
白艾澤坐在他身邊,靜靜地聽著他說。
「我最不想讓你來我家,最不想讓你知道我爸是什麼樣的人,最不想在你面前生病,最不想讓你覺得我沒用,」尚楚雙手撐著地,仰起頭長長地呼了一口氣,「可是有些事情真的好奇怪,偏偏我最狼狽、最落魄、最無能為力的樣子都讓你看見了,你說——」
尚楚轉頭看著他,眼睛在昏暗的房間裡顯得格外亮。
「小白你說,是不是很奇怪。」
「是。」白艾澤看著他的雙眼,「那今天又為什麼帶我來這裡?」
「破罐子破摔了唄,」尚楚努了努嘴,玩笑道,「反正你都知道我是個什麼人了,我也不怕你看見我家這副鬼樣子。」
白艾澤輕笑出聲:「就不怕我被嚇跑了?」
「不怕啊,反正我就在這兒,不管你下次什麼時候再來,我都在的。」尚楚看著他說,嘴角掛著笑意。
白艾澤聞言一怔。
「小白,你現在知道我這個人有多糟糕了,你抓住我的把柄了,」尚楚認真地說,「我跑不了了,無論你什麼時候來敲我的門,我都會在的。」
白艾澤心頭猛地一跳。
原來他都知道,他什麼都知道。
白艾澤心裡有一個隱秘的角落,藏著一段昏暗的樓道,和一扇怎麼也敲不開的木門,他把那個角落用厚重的木板釘上,不去看也不去觸碰,那段分開的時間裡他無數次夢到那個角落,每次醒來都是鮮血淋漓的疼。
尚楚就這麼輕而易舉地找到了那個塵封的小角落,叮哩哐啷地撬開木板,點著燈照亮了那個樓道,為他打開了那扇門,大搖大擺地闖進那裡面,插上寫著「尚楚」名字的旗幟。
至此,白艾澤心裡的每一分每一寸,都成為了被尚楚攻占的領地。
第137章 搬家
城中村的租期下個月就到了,尚楚不打算再續租。
這間屋子對他來說似乎並沒有什麼太值得留念的地方,他在這裡度過了黯淡的好幾年,做夢都想逃離這個繁華都市簇擁下骯髒泥濘的小角落,如今真要走了,倒還是真有點兒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