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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管,」尚楚把藥扔給他,「按說明吃。」
尚利軍像揣金子似的,趕緊把一兜藥揣進懷裡,又扯了扯尚楚的衣袖:「這次吃完就不吃了,不花那個冤枉錢,你自己攢著,你多攢點錢,你自己多攢點啊,攢多點......」
他病了之後消瘦的很厲害,說話也顛三倒四,尚楚從他手裡抽回手,不自在地皺了皺眉頭,尚利軍敏感地察覺到兒子的不耐煩,立即改口說:「不說了,爸不說了,你忙你的去,忙你的,去去去!」
尚楚閉了閉眼,耐著性子說:「出去給你打個車。」
「不打車,用不著花那個錢,」尚利軍連忙擺手,「打什麼車,不打,我走回去,早上我就自己走來的,再走回去就行,不打車。」
他早上是走路過來的,尚楚在醫院大門口等了他將近四十分鐘才看見人,穿了一件發黃的白色短袖,胸口印著「蜂蜜味精」四個字,黑色長褲松松垮垮,褲頭沒有皮帶,弄了條小姑娘跳繩用的皮筋綁著,腳上是一雙人字拖,腳趾甲里藏污納垢。
尚楚對尚利軍一向耐性很差,大夏天的等了這麼久本來就煩躁,看到他這副邋遢骯髒的樣子就更是冒火。他四肢細的像火柴棒,肚子卻很大,怪異的像誌異故事裡才會出現的生物,邊上一個抱孩子的婦女行色匆匆,推搡中不小心踩了他一腳,他立即一口濃痰吐過去,凶神惡煞地罵人家是不長眼的畜牲,手裡抱著的小畜牲也沒好下場!
那婦女應該是急著帶孩子看病,迭聲和尚利軍說對不起,抱著孩子往醫院裡跑,無奈人實在是太多,她腳下一絆,向前一個踉蹌,險些撲倒在地。
尚楚及時上去扶了她一把:「小心。」
「謝謝謝謝,」婦女起身,把懷裡的孩子抱緊,心有餘悸地說,「多謝你了帥哥,不然我孩子就摔了。」
「沒事。」尚楚從口袋裡拿出一張紙巾遞給她,「有空擦擦吧。」
婦女低頭一看,她褲子上沾著一口痰,是剛剛那個男人吐的。
她對尚楚笑笑,接過紙巾走了。
尚利軍也在人群中看見了尚楚,加快腳步走到他身邊,搓了搓雙手問:「來啦?等久不久?我走路來的,以前來這邊有條近路,誰知道現在沒了,唉這就耽誤了時間,那條路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沒了......」
他一身都是汗臭,那件「蜂蜜味精」短袖很薄,肩膀的位置破了一個洞,領口一圈黑。
醫院門口來來往往的人很多,尚楚低頭看著自己腳尖,總感覺周圍的人都在拿嫌惡的眼光看他們、用惡毒的言語議論他們,他在浪潮般的人流中感覺到了窒息。
尚利軍咳了幾聲,擔心尚楚被人群擠著,於是緊緊挨著兒子站著,那股酸臭的汗味猛地衝進鼻腔,尚楚條件反射般的退開一步,拉開和尚利軍的距離後,那股壓抑的窒息感總算消退下去一些。
尚利軍一愣,手足無措地抿了抿嘴唇,接著把上衣下擺往下扯了扯,試圖蓋住褲頭上那條紅白相間的可笑皮筋,小聲對尚楚說:「進去吧,外頭多熱,去裡面有空調。」
從早晨見面開始,尚利軍一直和尚楚保持著一定距離,尚楚猜他覺得自己嫌棄他丟人了,但也沒有主動靠近尚利軍。
坦白說,他確實覺得尚利軍可笑、荒唐、邋遢、無理,他確實不想離尚利軍太近,他確實不想別人用看著尚利軍的目光看他,他害怕。
走出醫院已經接近中午,日頭正盛,尚楚在手機地圖上搜了,從醫院去鴻福路有整整五公里多,走路要一個多小時。
這種天氣在空地上站一會兒都要出一身汗,更不用說要走這麼長的路,尚楚看了看尚利軍深深凹陷下去的臉頰,又想到他剛剛上完廁所回來,捂著下腹痛苦難耐的樣子,於是抬手攔了一輛出租:「坐車。」
「我走走就行了,」尚利軍不願意,「我走走,我要去逛逛,我就喜歡走路......」
尚楚先他一步坐上后座:「我也去。」
尚利軍一愣,立即喜笑顏開地說:「那打車,咱坐車,坐車好,不熱。」
他跟著上了后座,合上車門,讓司機把空調再打低點。
司機搭話問說這你兒子啊,長得真俊哪,尚楚看著窗外沒說話,尚利軍在一邊拼命點頭。
到了鴻福路路口,車費十八塊,尚楚掏出手機想掃碼結帳,尚利軍翻出褲兜,從裡面摸出一把零鈔:「我來,爸有錢,爸來。」
他那一疊零鈔夠碎的,都是五毛一塊的紙票,他嘴裡念著「十八」是吧,在那疊零票里一張張地點,幾枚五角硬幣掉了出來,叮叮噹噹地滾到了車座底下,尚利軍趕緊俯身去撿,但他腹水嚴重,實在彎不下腰,只好伸長了手臂往下夠。
尚楚敏銳地察覺到司機往後視鏡里瞟了他們一眼,眼神有些古怪和防備。
他再次打開手機:「掃微信。」
「好嘞,」司機把二維碼遞給他,「要票嗎?」
「不用。」尚楚說。
「不掃不掃,」尚利軍趕緊說,「我有錢,那個我、我付錢......」
尚楚掃了碼結了帳,打開車門說:「付了,下車。」
尚利軍張了張嘴,手裡捏著一枚剛撿回來的五毛硬幣:「還沒撿完......」
尚楚敲了敲車門:「下車,趕緊。」
「哦,」尚利軍訥訥地點頭,「哦好,下車下車,趕快下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