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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摸進去一個本地的癌症患者互助論壇,不少帖子都說自己親人毫無徵兆的就查出得了肝癌,病來如山倒確實不假,沒多少時日就走了,而且走前很痛苦,徹夜徹夜痛得睡不著覺,大小便失禁,肚子因為腹水漲的像一面人皮鼓,時時刻刻要有人守在身邊。
尚楚是新註冊的用戶,論壇版主給他發私信,問他是病友還是家屬,來的是哪個好朋友。
論壇里把癌稱作「好朋友」,尚楚回他說是家屬,得了肝癌。
版主立即把他拉到一個聊天群里,群里有兩百多人,熱心地給他加油打氣,還給他分享了一堆和這病有關的文件,安慰他說肝癌也並不是毫無治癒的可能,要是想找護工他們也能幫忙。
尚楚說謝謝,他暫時不打算找護工,就想問問得了這病一般多久才死。
群里安靜了幾秒,有個人出來說小伙子你這語氣不對啊,咱們生病的都說生不說死,我怎麼感覺你這是盼著病人去死呢?
尚楚回答道有點吧。
「你還是人嗎你?!」
「版主以後能不能好好審核,別把什麼人都放進群!」
「我看你才該去死!癌細胞就該長你身上,願病魔早日戰勝你!」
盼著尚利軍去死?
他確實盼著尚利軍去死啊,眼巴巴地盼了十多年了都。
尚楚看著群里開始瘋狂刷屏,一群義憤填膺的陌生人在大肆批判他有多麼冷血無情,他一條也不落地看完,突然對著手機屏幕笑了出聲。
一股詭異的、隱秘的快樂悄無聲息地從心底升起,尚楚突然覺得很痛快,似乎看著別人罵他就可以抵消他作為兒子竟然希望父親去死的罪惡感。
尚楚知道自己是挺自私一個人,小時候他眼睜睜地看著尚利軍打啞巴卻不敢反抗,因為他也怕被打;啞巴死後,他不知道有多少次想要把刀子捅進尚利軍身體裡,反正他是未成年不用坐牢,殺一個人又能怎麼樣,但他還是不敢,他夢想著穿上警服威風凜凜的那一天,他不敢留下案底......
他總是畏手畏腳,這也不敢那也不敢,卻在無數個漆黑的深夜在心裡暗自幻想著尚利軍死在外面,死在別人手裡,那麼他就解脫了,他的雙手就還是乾乾淨淨的,別人不會知道他有多邪惡多陰暗,只會因為他小小年紀就喪失雙親而額外分給他幾分厚待和善意。
但尚利軍怎麼就得了這麼個病呢?
他要死能不能死的遠一點、乾脆一點,被亂刀砍死、被河流淹死、被卡車碾死都行啊,他怎麼就選了得病呢?
尚利軍就連這種時候都要拖死他麼?
尚楚仰起頭,深深地喘息著,抬手一下一下地捶著自己胸膛的位置。
他就要喘不上氣了,群里的人罵的對,他就是冷血他就是無情。
別人都說血濃於水,別人只知道他是你親爹,你是他唯一的血脈,他病重了你卻不在床前伺候,你還盼著他早點去世,真是沒心肝的白眼狼啊!
然而沒有人知道,他每次對著黑黢黢的天花板默念希望尚利軍再也不要出現的時候他有多難受;也沒人知道每次尚利軍痛哭流涕乞求他原諒的時候他有多難受;也沒人知道尚利軍給他煮一頓飯、剝一個雞蛋,甚至尚利軍什麼都不用做,只要在家等著他放學的時候他又是多難受。
尚利軍是他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僅剩的親人,他清醒時偶爾給予的一點點溫情就讓尚楚誠惶誠恐,覺得懷揣著那樣陰暗想法的自己簡直是罪無可赦。
叮——
手機輕輕震動一聲,他被踢出了群聊。
與此同時,白艾澤給他發來消息,說他媽媽病情好轉,他今晚就能回學校。
尚楚想要笑一下,但臉上的肌肉卻很僵硬,他擺不出任何表情。
好在白艾澤在手機那邊,看不見他的臉。
他發過去一個小豬歡呼的表情,又打字讓白艾澤路上快點兒,三食堂出了烤豬蹄,可香可美味,等他一起去吃。
白艾澤笑話他是小饞貓,尚楚說哼哼,速速回來饒你不死!
——如果我回去的晚,就自己先吃飯,別等我,烤豬蹄記得別放辣,別喝冰。
白艾澤又發來一句,尚楚就沒再回復了,打字怪累的。
手機漸漸暗了下來,尚楚看著漆黑屏幕中倒映出來自己的臉,面無表情,挺頹的。
他眨了眨眼,覺得自己好像要裂開了。
第102章 犯錯
白艾澤回來第一件事就是給尚楚換藥。
他把前一天的藥粉用酒精擦了,一看傷疤就知道這混帳東西這幾天壓根就沒認真,他走前結的痂破了兩地兒,有指甲蓋大小,還往外滲了點兒血珠子,擦乾淨後能看見皮膚上淺淺的肉疤和被刮出來的傷口。
「是不是拿手摳了?」白艾澤皺眉問。
「沒啊,」尚楚搖頭晃腦地裝傻,「這都快好了,痂都往上翹了,說明它就要自己掉了。」
「瞎說,」白艾澤捏著他的下巴,「自己掉的能出血?」
「流血了?」尚楚裝得就像不知道有這事兒,驚訝地張大嘴,「不會吧?!」
白艾澤盯著他看了半響,他也無辜地眨巴眨巴眼看回來。
「你啊,」白艾澤嘆了口氣,拿這傢伙實在沒辦法,「什麼時候能對自己上點心。」
「這不有你嗎?」尚楚一臉理所當然地說,「你對我上心不就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