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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姿筆挺的少年就像現在這樣,在刺骨的風裡奔跑著,慢慢地長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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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楚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等他氣喘吁吁地停下腳步,才發覺自己已經跑出界了。
他到了真正的市中心——一條馬路之隔的對面,就是全首都最繁華的商圈,金座廣場。
尚楚知道自己不該越界,那裡不是他該去的地方。他轉過身,走了兩步又重新返身回來。
他踩上一個路墩,遠遠地朝那邊看。
那裡的道路好像更寬,天空的顏色也比較明亮,廣場中央好像有個噴泉,在放著一首節奏歡快的歌。
尚楚喉頭突然湧起一陣酸意,他從來都沒有去過「那邊」,一步也沒有。
高一那年暑假,他參加了一個社會實踐,調查不同性別的年輕人對商場公共廁所的設置有什麼看法。
同組人說尚楚家好像就住金座附近,不如就讓尚楚去金座發問卷吧!
他當時怎麼說的?尚楚也忘了,總之他找了個挺蹩腳的藉口,換到了離他家十多公里的另一個商業區。
尚楚一直覺得,只要不去金座,他就還能夠保護他那可憐的虛榮心和自尊心。
只要不去一街之隔的那個繁華世界,他就還能忍受在泥水裡攀爬的日子。
尚楚踩著那個石墩,站在上頭抽掉了三根煙。
踩著三輪車的老大爺經過,對他喊道:「小伙兒弄啥呢!趕快下來!多危險吶!萬一有車把你撞了,不就毀了嗎?!」
尚楚掐了煙屁股,呼出一口哈氣,他隔著裊裊水汽勾唇一笑:「毀唄,要是能毀得了我,儘管來!」
大爺不知道他在說什麼,以為這孩子犯癔症了,踩著小三輪離開了。
地上有三根菸頭。
抽一根煙表示有點難過,兩根煙表示很難過。
三根煙表示他還站著。
尚楚從石墩上跳了下來,突然湧起一種強烈的衝動。
身後腐臭污濁的小巷都沒有把他毀了,那麼他就去看看,前頭那個光怪陸離、喧囂繁華的新世界,究竟能不能把他摧毀,能不能讓他再也抽不了第三根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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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多歲的少年總有突如其來的熱血時刻,尚楚停在一家叫「特別」的店門口,看著特彆氣派的店面、特別精緻的裝潢、店裡特別多的小貓小狗、立牌上特別貴的價格,覺得自己特別像個傻逼。
加上撿來的十塊,他兜里一共就一百八十五塊錢,特別少。
看著店裡往來的其他人都穿著精緻的衣服、背著昂貴的包,尚楚抿了抿唇,突然覺著天兒真冷。
店裡靠窗的角落有隻小白狗,隔著籠子對他撒嬌,濕漉漉的大眼睛眨個不停。
尚楚隔著玻璃摸它的頭,小狗伸出粉嫩的舌尖,對著玻璃舔了舔。
「小帥哥,進來看看嗎?」接待員是個挺可愛的女孩,對他招了招手。
尚楚一愣,連忙站起身。
「外面冷,進來看看吧!」
尚楚點點頭,一隻腳剛踩進店門,身形就頓住了。
大理石地面光潔得可見人影,他穿舊的球鞋表面灰撲撲的,由於反覆洗曬了太多次,邊緣泛著難看的黃色。
「歡迎光臨『特別』哦,」接待員像是絲毫沒有發覺他的侷促,微笑著說,「我們這裡一共有五層,四五兩層是寵物醫院,其他三層都可以隨便逛逛看一看哦!」
簡單地介紹了一下,接待員就回到了櫃檯後,真的就讓他「自己」隨便逛逛。
尚楚在心裡鬆了一口氣,一樓人太多,他想去看看小白狗,那邊卻始終圍著幾個人。
上了二樓,貨架上擺著琳琅滿目的寵物用品,尚楚不懂這些,簡單地轉了一圈就上了三層。
三樓的裝潢很特別,整體色調是活潑的草綠色,大廳放著鞦韆、滑梯和爬架,幾位女士坐在一邊喝咖啡,說這次打算給狗子染個什麼顏色的尾巴。
尚楚一笑,穿過大廳,又繞過一扇半開放的屏風,聽到了嘩嘩的水聲。
巨大的落地玻璃窗里,酒紅色阿拉斯加聽見腳步聲,興奮地跳出澡盆,站在窗子裡對尚楚搖尾巴,濕乎乎的黑鼻子用力拱著玻璃。
澡盆邊蹲著一個人,背對著尚楚,身形很熟悉,正在用手掌試水溫。
他穿著柔軟的白色毛衣,袖口挽到小臂,腕骨形狀分明。
「小七,過來。」
他調好溫度,曲起手指敲了敲澡盆。
叫小七的阿拉斯加前腿搭著玻璃,像是很抗拒洗澡這項活動,巴巴地求尚楚快進來救它,仰頭長長地「嗷嗚」了一聲。
「叫也沒用,一個月沒洗澡了,都臭了。」
白艾澤笑著轉過頭,隔著一層玻璃窗,和外面站著的尚楚四目相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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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人都愣了片刻,尚楚沒想到會在這裡看見白艾澤,高大英俊的Alpha驀地撞進眼睛裡,尚楚的心跳竟然掉了一拍,不自覺往後退了半步。
澡盆里,溫水升騰起霧氣。白艾澤隔著水霧看著尚楚,黑色棉襖、修身長褲,和他想的一模一樣。
他剛才打扮小熊的時候就一直在想,現在的尚楚會是什麼樣呢?
第十八隻小熊的衣服才剛穿好,十八歲的尚楚就出現在他眼前了,好奇妙的巧合。
他們就這麼隔著一層玻璃安靜地注視著彼此,尚楚此時心律紊亂,他第一次見到這樣柔軟的白艾澤,居家毛衣在通透燦爛的陽光下顯出了一種毛茸茸的質感,細小的絨毛飄浮在空氣中,把他一貫冷漠鋒利的輪廓也襯得溫存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