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頁
半分鐘,陳庭森的電話撥了過來。
陳獵雪接起來就聽見他嚴肅地說:“不是不讓你飛,我說了,坐飛機對你有一定的危險。”
陳獵雪安撫他:“不會有事的。”
“你怎麼知道?”
“我坐過了。”
他一咬牙說了實話,電話那頭沒了聲音。陳獵雪掐著心提著膽,等陳庭森訓斥他,或者生氣地掛電話,結果陳庭森無聲良久,最後卻發出一聲似嘆似笑的鼻息,語氣中頗有無奈與妥協的成分,還有他最怕聽到的淡淡落寞:“你真是……算了,坐吧。”
他要了陳獵雪的航班號和落地時間,叮囑他注意安全,沒再說別的。陳獵雪攥著手機回不過神,惴惴地想:變溫柔了。
陳庭森叫了保潔來,給家裡做了個徹底的大掃除,親手給陳獵雪的床換上厚實柔軟的被褥。出門前,他把坐在爐子上慢燉的湯關火,想了想,又去穿衣鏡前理了理衣領袖口,出發去機場。
陳獵雪等行李時接到陳庭森的電話,讓他去6號出口,他在外面等他。陳獵雪拖著箱子出去,剛在路邊張望一圈,一輛熟悉的車就停在眼前,陳庭森從駕駛座上下來,拎過他的箱子放進後備。
他今天穿了一件雙排扣的羊絨大衣,內里搭配著高領的黑色毛衣,將寬肩長腿的衣架子身板完全襯了出來,陳獵雪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覺得今天的陳庭森看起來格外有型有款,氣度盎然。陳庭森處理完行李再抬頭,見陳獵雪還在路邊看他,沒上車,便過來順手拉開了副駕駛,問他:“看什麼?”不等他說話,又趕人:“趕緊上去。”
出了收費站,面前便是漫長的快速路,車裡無言,只聽見陳獵雪的手機叮叮噹噹響個不停,老二在寢室群里一個個圈人問候到哪了,陳獵雪手指飛快地回復消息,他從見到陳庭森心跳就不由自主地加快,車廂內盈滿他熟悉的味道,眼角餘光里是陳庭森俊朗的側臉,二人之間有一股微妙的緊繃,與以前互相對抗的緊繃不同,他也說不上來具體是什麼情緒在作祟,只在腦中不斷回想那句“再給我一點時間”,耳根直發燙,預感要迎來一些什麼。
他偷看陳庭森的同時,陳庭森其實也在看他,看的卻不是他的臉,而是他埋著臉的那條圍巾。
是他當時蒙在陳獵雪眼睛上的那一條。
陳庭森的心情奇妙地好了很多,他也不知該說什麼,這種感覺很讓人不適,好像一下子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還是個懵懂少年時,對感情屁都不懂的尷尬時代。他扭轉方向盤進入彎道,借著儀錶盤的嗒嗒聲問:“出去玩了?”
陳獵雪忙把手機放起來,點點頭:“嗯。”
“跟同學?”
“朋友。”陳獵雪說,“上次你來見過他們。”
話一出口他就恨不得咬下自己的舌頭,“上次”陳庭森不止見了他的朋友,還留下了那句模稜兩可,讓他猜也不敢猜的話。
陳庭森顯然也在想那句話,他一個成年人,又以監護人的身份跟陳獵雪共處了這麼久,讓他把那些想法說出來還不如扒他一層臉皮來得痛快,他在來前日夜所預想的種種說辭,在見到真人的現在全都變得難以啟齒。
過了好一會兒,他終於目視前方,開口說:“上次在機場跟你說的話,還記得麼?”
要來了。
陳獵雪的耳道里一鼓一鼓地躁動著,心跳聲太大,他簡直懷疑陳庭森都能聽見,慌張地“嗯”了一聲。
“我……”陳庭森剛要繼續,一輛跑車呼嘯著超越他們,滯留下尖銳的尾聲,陳庭森緊繃的情緒被打斷,索性蹙起眉,一鼓作氣道:“你想要的我會給你。”
車外是寒冬的風聲,車裡是靜到極致的心跳。
陳庭森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他以為陳獵雪聽到這話後會表現出的驚喜、雀躍、興奮,一概沒有出現,他側首去看,只見陳獵雪的表情是十成十的匪夷所思,他張圓眼睛瞪著陳庭森,有點傻氣,像什麼茫然的動物,用自言自語的音量說:“……我不信。”
陳庭森:“……”
有些人為了某件事祈禱半生,心愿達成時,往往會忐忑地問上一句:真的麼?
陳獵雪的反應則是斬釘截鐵的“我不信”。
陳庭森無言地看著他,一時間不知該接句什麼好,按照正常人的邏輯,當一個人說他不信,另一個人就該說些什麼讓他相信,可醫生這個職業習慣於直接宣布結果:成功了或是盡力了,箇中感受無從傾吐,也沒心思多說。陳庭森早已過了情感至上的年紀,更別說他仍處在陳獵雪監護人的立場上,實在沒法輕鬆地張開嘴,告訴他自己這半年來都經歷了什麼樣的心路。
一個聽不進去,一個說不出口,汽車在架橋上無聲且飛速地行駛,只有臘月的寒風在車窗上嗚嗚敲打,車內的氛圍如同打斷了一個難以啟齒的秘密,誰都撿不起一句合適的話,續上剛才的話題。
也不能指望陳獵雪,他現在一腦袋漿糊,整個人都亂套了。
不能否認,在陳庭森開口的前一秒,他除了害怕聽到再婚的消息,也隱隱期待著陳庭森會說出他想都不敢想的那句話,現在陳庭森真的說了,他多年的渴望真的有了一個結果,他埋在沙子裡的頭卻又像裹進了水裡,嗡嗡的,一切都攪動著,怎麼也覺不出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