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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這話的意思並不是指陳獵雪是個騙子,如果非要這麼說他也覺得沒錯——陳獵雪具備了所有優等生的條件:聰明,乖巧,學習好,愛讀書卻不木訥,長相也清秀乾淨,這是硬體;軟體是他可憐的身世與矜貴的身體。有個詞叫惹憐,如果用在男生身上,便是陳獵雪的代名詞。
他是老師們甚至陳庭森眼裡標準的好學生,在宋琪眼裡,他實在就是個外貌騙子。
晚自習前,坐在窗邊的同學站起來掃視一圈,看見剛做完值日,正在衛生角歸置掃把簸箕的陳獵雪,喊了他一聲,往窗外指指,神情是一如既往的不情願與不理解:不情願幫宋琪喊人,不理解陳獵雪這種好學生為什麼要跟宋琪玩在一起。
宋琪往他後腦勺上拍了一下,撐著窗台沖陳獵雪揚下巴。他的校服皺巴巴系在腰上,嘎嘣亂嚼著剛奪來的糖,半新不舊的黑T恤與身後來往的學生形成鮮明對比。
“謝謝。”
陳獵雪對同學笑了笑,慢條斯理地收拾書包,把做完的卷子留給可憐的同桌,悠悠地走出去。
宋琪插著褲兜晃到他身邊,撞撞陳獵雪的肩,問:“你爸今兒不是不輪夜麼?”
“被科室叫走了,大手術。”陳獵雪看他一眼,拔出他銜在嘴裡的空糖棍扔進垃圾桶。
宋琪痞里痞氣地踢一腳垃圾桶,迎面走來的兩個女生投來嫌惡兩瞥,他看不見,繼續問陳獵雪:“你不怕他半夜回來,又看見你不在?”
這個“又”字戳中了陳獵雪一處微妙的“痛腳”,他回想起上次被陳庭森逮住夜不歸宿時的情景,半是玩笑半認真地看他:“你管那麼多?”
“關心你嘛。”宋琪賤兮兮地笑。
陳獵雪有長期假條,隨時可以以“不舒服”的理由直接離校,宋琪則完全不睬校規校紀,他倆出了學校,在公交車上顛巴十來分鐘,趕在六點半前來到一家24小時便利店。
“我還後半夜啊?”宋琪套上便利店的制服,問陳獵雪。
陳獵雪“嗯”一聲,站在收銀台後面開始碼貨。
“那我先去後面睡一會兒,有叫外賣的你喊我。”
交接班的小時工是個大學生,跟陳獵雪閒聊幾句也走了,這個點,對面長街還沒開市,店裡顯得很清冷,他等著一兩小時後絡繹不絕的人流,隨便掏出本書坐在收銀台後面看。
幾分鐘後,自動門“叮咚”打開,有顧客進來,手機同時亮了,代表著陳庭森的符號出現在屏幕上,是一個電話。
便利店小時工的工資不比肯德基麥當勞高多少,但是夜班就不一樣了,這家便利店左臨長街右接夜市,長街到了晚上燈紅酒綠,夜市的外賣一單接一單,比白天生生多忙出一個人手,工錢也基本翻了個翻兒。
陳獵雪不缺錢,陳庭森從不在零花錢上苛待他,每天隨意給他留在桌子上的散鈔不提,他直接給陳獵雪接了一張自己的副卡,以防他突然出現意外,進了醫院之類的,拿不出錢來,一身兩命。
陳獵雪從沒動過那張卡,但每天隨身攜帶,像個救命符,或者當個信物。
他第一天跟宋琪來便利店打工時,宋琪還笑話他,說你就是毛病,又不缺錢又不缺愛,我要是有你爸這樣的……我但凡有個爸,都不出來打這個工。
他壓根不信陳獵雪能堅持一夜,信誓旦旦地說他頂多堅持兩個鍾就得哭歪歪地回家找爸爸。
如今掐頭去尾,他倆的“同事”關係已經有一年整了。宋琪總問他為什麼要打這個工,說你爸那麼嬌貴你,知道你趁他不在家跑出來打夜工非得氣死。
陳獵雪拿起手機猶豫——他被陳庭森抓包過一次,倒沒有抓住他打工,只抓到他“夜不歸宿”。那也是陳獵雪來到陳家以後,第一次真正承受陳庭森的怒火。
陳庭森打了他。
臉上,左臉,不算輕的一巴掌,對於陳獵雪而言也絕稱不上重,因為那天正好是陳竹雪的忌日,陳庭森一定會提前下夜班回來找他,他給忘了。
“再讓我發現一次,你就直接從這個家裡滾蛋。”陳庭森冷冰冰地說。
顧客在挑東西,陳獵雪看一眼緊閉的倉庫門,心罵宋琪烏鴉嘴,還是滑下了接聽。
“爸爸?”
陳庭森應該還在醫院,背景音隱約且嘈雜,他“嗯”了一聲,通知陳獵雪:“今天事情多,晚上不要等我吃飯了,寫完作業就早點睡。”
每一個能喊陳庭森“爸爸”的機會陳獵雪都無比珍惜,他暗暗鬆了口氣,乖巧答應下來,讓陳庭森也要注意休息,別忘記吃飯。
顧客來到收銀台前,看陳獵雪在打電話,便大聲提醒他:“結帳。”
陳庭森正要掛電話,聞聲剎住動作,問:“你在哪?”
陳獵雪沖顧客歉意地抿抿嘴唇,語無波瀾地編瞎話:“我在超市,晚自習會餓,來買點麵包。”
陳庭森沒說話,陳獵雪等了兩秒,小心地轉移話題:“爸爸,你明天下班回來,能不能給我帶一籠你們醫院門口的小籠包?我這幾天都有點想吃那個。”
電話掛了。
陳獵雪溫潤的表情涼下來,掃碼結算,顧客奇怪地看他一眼,推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