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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知跟誰罵了起來,陳獵雪沒心思勸他先別吼,勉強問清楚位置,他忙投急趁地跑過去,路上撞掉了別人的手袋也來不及撿,匆匆趕到,一見眼前的狀況他險些要憋出眼淚——縱康在條椅上奄奄一息地躺著,宋琪在旁邊面目猙獰上躥下跳,兩人都是一身的血,也不知發生了什麼,人來人往都拿他們當戲看,就差被當成醫鬧轟出去。
“大夫,大夫!”陳獵雪上前攔在宋琪面前,對醫生說:“這是我朋友,你救救他大夫,他先天心功能不全,這樣子肯定是出問題了,你救救他……”
“不是不救,”醫生不耐地解釋,“他不掛號不繳費,什麼都說不明白,光在這罵,那不錄入患者信息我們不可能處理,你去哪家醫院都不能處理。”
“急救掛你媽的號!你們醫院有沒有良心?!我操他都要死了!死了!你媽……”
宋琪又要衝過來,陳獵雪把他擋回去,他明白醫院的規則,哀求醫生:“您先準備,我這就去掛號,您先看看他,我有錢,我去繳費。”
他轉身就往急診掛號處跑,經過走廊轉角時,一輛推車正好迎面上來,陳獵雪心慌沒躲開,鞋面絆上車輪子向前撲去,車角不偏不倚,直直懟上他的心口,他整個人便在護士的驚呼聲中被重重頂開,與推車一併翻到在地。
咚。
心臟墜落的窒息感瞬間就翻湧起來,陳獵雪感到胸膛深處迸射開的疼痛,心想完了。
咚。
他看著就在不遠處的急診掛號,撐著地想爬起來,一動,胸口就要裂開一樣,疼得他喘不上氣,再次跌了回去。
完了。
咚。
他眼前開始發花,呼吸好像也開始困難,耳畔兵荒馬亂的,他聽見護士的呼喊:“這不是陳醫生的孩子麼,他換過心!趕緊檢查!陳醫生還在麼?!”
幾個人七手八腳地把他抬起來,放上推車疾行,陳獵雪著急,他想說我哥就在走廊那頭,他也有病,沒人救他,我還要給他掛號,你們能不能先去救他,他一身的血,他快不行了。
可他說不出話。
沒有人聽他嘴唇間虛弱的喃喃,他們護著他急急沖向急救室,推車經過走廊的條椅時,他透過層層白大褂看見躺在上面的縱康,縱康也看見他了,他虛弱地眯著眼睛,用乾裂烏紫的嘴唇費力呼吸,沖陳獵雪動了動手指。
宋琪站在他身後,一張臉又髒又傻,也愣愣地看向他。
陳獵雪心都碎了,他極力想抬起手腕指指縱康,讓圍著自己的人們看到他,但只是一瞬間,一個擦肩的距離,命運截然不同的二人便交錯而過。
“嘀。”
麻醉面罩卡在臉上,陳獵雪心如刀絞地昏迷過去。
第33章
陳獵雪做了個夢,夢裡他回到了救助站,以一個遊客的身份,看到了小時候的縱康和自己。
夢境似乎是從他記憶的源頭開始的,小時候的回憶沒有時間軸,全是一幀幀的片段,陽光和大雨同時傾灑,光怪陸離。他先是看見自己冒著雨在泥地里跑,跌了一跤,本來已經拍拍膝蓋要爬起來了,一見縱康朝自己跑過來,立馬一個屁股墩兒坐回去,揉著膝蓋撇嘴要哭。
“這一屁股泥,”十歲冒頭的縱康歪歪扭扭地把他抱起來,嚇唬他,“張姨又得罵你!”
他就笑嘻嘻地往縱康懷裡一拱,跟個擀麵杖一樣圍著縱康擀了一圈,蹭得兩人全都兮髒,搖頭晃腦地跑了:“我不怕。”
縱康又氣又笑,追上他牽住他的手:“慢點!”
他們跑回宿舍,宿舍門前有長長的走廊,就像學校的教學樓,他攥著縱康的手晃,踢著腳走路,不合身的褲子太長,褲邊都被踩爛了,縱康蹲下來給他卷褲腳,他伸手在縱康頭頂的發旋兒里描畫,聽縱康對他說:“小碰,我不上學了。”
“我也不想上學前班。”他說。
縱康抬頭看他,比剛才長大了一些,是中學生青澀的樣貌,問他:“為啥?”
“他們都不跟我玩。”
遊客陳獵雪站在兩人身旁,小時候的他看不懂縱康臉上的心酸和難過,還在前言不搭後語地嘀嘀咕咕:“我也不想跟他們玩,我不能上體育課,每次他們砸沙包,宋老師都讓我上大樹底下站著看,可是他們砸完沙包都乾乾淨淨的,我不砸沙包衣服也髒。他們說我身上有酸味兒。”
小陳獵雪抬起袖子使勁聞,冒冒失失地把胳膊往縱康鼻子底下一杵:“縱康哥,我酸麼?”
縱康垂著頭,把臉埋進他掌心裡捂了一會兒。陳獵雪莫名覺得手心濡濕,他抬起來看,一片乾燥,再去看小陳獵雪的手,就見那幾根黑黢黢的小指頭縫裡沁出濕漉漉的水跡。
“……不酸。”
縱康瓮聲瓮氣地回答。
陳獵雪從口袋裡掏紙巾,剛拿出來,縱康已經站起身,牽著小時候的他繼續往前走了。
他跟在他們身後看,小時候的他總覺得縱康可高了,自己怎麼也長不到他的個頭,現在這樣看,縱康瘦削的肩膀根本沒比他的頭頂高出幾公分。
“你要上學,不能不上學。”縱康敲敲小陳獵雪的頭頂,“不上學人就笨了,一笨,就沒人願意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