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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獵雪應該也能明白他的意思。他現在不也在克制著跟自己的距離,要開始真正“父子間”的相處模式麼?
講座很成功,他說出的每句話都很妥帖,他應該舒暢才對。
可那哽在心口,不上不下的煩悶究竟是出於什麼?
陳獵雪也在思考這個問題。
他與寧寧行走在偌大的校園裡,許是即將到吃午飯的時間,校園裡人來人往,十分熱鬧。女孩子們撐著嬌俏的陽傘,男生們三五成群,他們有的手裡卷著書,有的懷裡抱著籃球,獨行的步履匆匆,結伴的親親熱熱,說笑著,往自己該去的地方去。偶爾有人對他們報以目光,也是事不關己地掠過,無人質疑他們從哪來,來這裡做什麼。
寧寧望著他們,歆羨不已,既羨他們身處名校的校園,也羨他們的自信與自由。
“真好啊。”她說,“我也想考這麼好的學校,我媽就管不著我了。”
好像不管出於什麼原因,每個人都有想遠離家庭的心愿。陳獵雪看著寧寧,想。然而區別在於,寧寧現在的渴望,會在多年後,她真正有能力遠走高飛時,逐漸轉化為對家的依戀;她現在對媽媽的抱怨與抗拒終將由成長和時間化解;她無論如何遠去,她的家始終是她的家,她的父母也始終是她的父母,她的一聲“媽媽”由出生喊起,一生都不會變質,不論她何時回頭,身後永遠都是家。
可他只要離開,就真的難以再回頭了。
人在無力的時候會產生對自己毫無辦法的絕望,此刻的陳獵雪就對自己胸腔里瀰漫的空洞無望。他知道陳庭森說得都是對的,也是他現在想要與陳庭森保持的關係,他真的無力繼續追逐陳庭森,也想給陳庭森真正屬於他的、完整且正常的生活。
但當那些話親口從陳庭森嘴中說出,他真是疼得連心尖都麻了。
寧寧走到操場邊緣,看那些大男生踢球,她雀躍著,回頭催促陳獵雪:“獵雪哥哥,你快走啊!怎麼越走越慢?”
陳獵雪想對她笑一笑,唇角與腳脖一樣重的抬不起來。他緩緩頓在原地,扶著心口蹲下,沒出息地把頭埋進膝蓋里。
縱康哥,感情為什麼不能說消散就消散呢。
人活著,為什麼總要這麼累呢,這疲憊會有盡頭麼?
縱康哥,我好難受啊。
陳庭森在座談會上心神不寧。
自陳獵雪消失在他的視線中,那股沒法解釋的煩亂就在他頭腦中縈繞不去,時間開始變得十分緩慢,煩亂也隨著眾人慢條斯理的發言演化為淡淡的不安。
話筒由前一個人遞到他手上,他按捺著心緒做出一段完整的發言,就無法繼續穩坐下去,他向主持人示意,以最小的動靜從台上離開。順著後台走出禮堂,他隨便挑了個人多的方向就抬腳往前走,邊疾行邊掏出手機給陳獵雪打電話。
他總覺得要出事。
電話接通時他安心了些許,問陳獵雪在哪,說話的卻是寧寧,她在那端大呼小叫:“陳叔叔!你快來操場,獵雪哥哥被球砸了!”
陳庭森聽見自己的心臟“咣當”一聲沉了下去。
這所校園大得該死,他也顧不上什麼風度與形象,抓過一個學生問了路便拔足狂奔。趕到操場附近,情況比他預想得要好,他沒看到一堆學生蜂擁在暈倒的陳獵雪身前的畫面,寧寧在一棟建築的檐下沖他招手:“陳叔叔!”陳獵雪倚靠著牆角,攥著一瓶礦泉水捂在左臉上,聞聲抬頭。
幾個圍繞的學生見來了大人,訥訥地想說點什麼,陳庭森來不及聽,他三兩步跨上階梯,捧住陳獵雪的腦袋檢查,寧寧在一旁嘰嘰喳喳地說:獵雪哥哥走累了蹲了一會兒,站起來的時候正好一顆足球飛過來,“咣”地就給他砸倒了,還正好砸中了眼睛。
肇事學生緊張地站在一旁。
陳獵雪虛虛地喊了聲“爸爸”,轉著臉不太想跟他對視,被陳庭森堅定地掰開了手。礦泉水瓶下壓著的半邊臉果然腫了,原本清亮的眼球嚴重充血,半眯著睜不開,不斷地往外滲眼淚。
“我沒事。”他小聲說。
“叔叔……”那學生想解釋,陳庭森沒空搭理他,他緊急判斷了陳獵雪的狀態,二話不說將他打橫撈起來,轉身下了階梯,向校門外走。
“爸……”陳獵雪吃了一驚,他覺得自己除了頭有點暈,不受控地淌眼淚外沒什麼大問題,掙扎著想下來,陳庭森卡在他肩頭的手鐵鉗般扣牢,將他緊緊扣在懷裡,下頜繃出狠戾的線條,垂下眼皮命令他:“別動。”
陳獵雪的動作停下來,然後一點點鬆懈,最後乖順地窩在陳庭森懷裡閉上眼,不再動彈。
“那我去哪兒啊?”寧寧在台階上插著腰。她本來怕的要死,陳庭森一出現,她立馬就不怕了,悠閒地目送他們離開。
幾個大學生也大眼瞪小眼,不知道這是怎麼個意思,走也不是跟也不是,傻著臉問寧寧:“我們呢?”
“你們?”寧寧學陳獵雪看她的表情,吊著眼看這幾個大學生,老人精似的搖頭嘆氣:“你們跑吧。他爸可凶了,一言不合就挖你的心。”
大學生:“……”
第50章
陳獵雪的眼睛沒有大礙,陳庭森壓著他從頭到腳都檢查了一遍,球砸過來時他抬起胳膊擋球,緩解了一部分衝力,排除了輕微腦震盪的症狀,眼睛著實收到了傷害,所幸只是眼瞼的皮下出血,角膜輕微損傷,晶體與玻璃體都無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