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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你們這個年紀,心裡都愛藏事兒,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也是,高興了難受了不愛跟家裡說,都喜歡跟自己兄弟哥們兒說。”關崇把車開得很穩,聲音也平穩,很溫暖,“以前你有心事應該都是去找縱康和宋琪,他們都是好孩子,這很好。所以現在這個階段對你來說很辛苦,很難,我們都明白。”
“我不知道你們是不是吵架了,但我大概能猜出來。你爸爸呢,是醫生,他有他身份的特殊性,很多事我們從本身去考慮就夠了,但他需要從醫生的角度考慮,可能說出的話有些冷漠,那是因為他太在乎你了,他怕你出事。”
陳獵雪安靜的聽,關崇也不需要他回答,繼續道:“你很乖,很懂事,就是因為太懂事了,什麼事都在心裡憋著。我也不是一定要你告訴我什麼,我是怕你憋壞了,走不出來。”
汽車的速度慢下來,駛進別墅區,耳畔沒了路上嘈雜的動靜,關崇的聲音也放低下來,越發溫和:“以前我每次挨我家老爺子的揍,我就想,以後我自己有兒子了,一定不能這樣干,我得跟他當哥們兒。獵雪啊,咱們雖然不是爺倆兒,年齡差擺在這兒也當不了朋友,但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你能把我當成一個傾訴的途徑,在你遇到下一個小夥伴以前,至少你想找人說說話,幫你拿主意的時候,身邊不會空蕩蕩的。”
他停下車,扭頭沖陳獵雪笑笑:“你覺得呢?”
陳獵雪心裡澀澀的發著暖,他想起縱康溫暖的眼睛,總是帶著羞赧的笑。他向關崇真摯地道謝:“謝謝你,關叔叔。”
第40章
有些人和事就是這樣,如果一直沒出現,也就安安穩穩地沉在那裡,自己咀嚼。一旦出現在眼前,先前的決心和步伐就難以不遭到影響和衝擊。陳獵雪後來反覆回味江怡對陳庭森那個“中藥”的比喻,越想越覺得無比妥帖。
陳庭森就是他的藥,苦,卻這輩子都戒不掉。
關崇那晚對他說的話讓他很動容,陳獵雪之前唯一的溫暖來源全都出自縱康,頭一次體會到來自成年人的溫暖,原來這麼包容與博大,好像把心事交付給這樣一個存在,真的可以松下不少氣。
他也險些就把這些紛雜的心事都合盤述出,思慮了一宿還是放棄了。有些事真的只能埋在心裡默默消化,誰也幫不了你。以前他沒對縱康說過,以後也不會有更合適的人讓他隨意地傾訴心情。況且他心裡清明,關崇對他的好是暫時的,他與關崇江怡的關係與其說是漂泊客和避風港,不如說更像遠行客與擺渡船。他們註定要有自己的家庭,他們才是完整的一個共體,自己只不過是一個暫時被容納的外人,等江怡的寶寶生下來,這個房子裡就不會再有他的位置,他也不應當留在這裡打擾。
高考,上大學,是他目前唯一合適的途徑。
教室里的高考倒計時每天都在更新日期,昨天是三十七,今天是三十六,高三學生的假期金貴,陳獵雪用一個沒有晚自習的傍晚又獨自去了一趟宋琪家,上次來還只扒到巷子,現在整個區域都成了廢墟,幾盞昏黃的施工燈佇立著,左邊是計劃開發的半舊樓宇,右邊是高低綿延的破磚爛瓦,燈光像一層混沌的結界,把他與裡頭殘破的世界徹底隔絕。
陳獵雪順著小路慢慢走,幻想著縱康在這條路上往返的樣子,夜校不知搬去了哪裡,他不急不緩地走到了縱康上班的汽修店,門面依然破舊,門客依舊寥寥,小安哥一如既往地光著膀子滿臉兇相,見到陳獵雪,他擰了擰眉,不悅地道:“你哥不在。”
“小安哥,我哥已經沒了。”陳獵雪平緩地告訴他。
小安哥愣了愣,眼前模糊地浮現出縱康不健康的樣子,他漫長地“哦”了一聲,語氣和善了些:“我說呢,一直也不來。”他揚手往後指了指,“倉庫要清了,去看看還有沒有他的東西,有你就都帶走吧。”說完,他回身繼續訓斥偷懶的學徒:“麻利點兒!沒吃飯啊?!”
陳獵雪道了謝,推開倉庫的鐵門走進去。這裡的環境絲毫沒有改善,比以前縱康住在這兒時更糟亂,那張窄窄的行軍床上已經堆滿了雜物,他在床沿邊兒靜靜地坐了一會兒,倉庫里已經完全沒有住過人的跡象,縱康是個很節儉的人,當初搬家,他連一雙筷子都沒忘記帶走,現在已經全都掩埋在廢墟下。
下一個住進這裡的不知會是誰,也許隔不了多久,這裡也會被拆掉。
縱康哥,我替你跟這裡道別了。你在夜校沒念完的課,以後我在大學給你念回來。
陳獵雪再次環顧四周,在心裡跟縱康說話,說完,他起身離開。
從此這花花世間,除了陳獵雪心裡,縱康再無痕跡。
時間還早,他不想現在就回關崇家,打算回教室複習。坐車來到市區,看著街邊商鋪熱鬧,陳獵雪突然想起自己還沒吃晚飯,就讓司機在路邊停下,打算隨便找家店吃點東西。
下車看了一圈,位置巧得很,拐過一個街角就是陳庭森的醫院。他本能地計算出陳庭森今天上什麼班,在路口站了會兒,他踢踢腳,轉身往相反的方向走。
他想吃小籠包子了。
那家好吃的小籠包店永遠生意紅火,陳獵雪進店的時候只有一張空桌,就挨在門口不遠處,他背對街道坐下,點了屜包子,又要了碗菠菜瘦肉粥,排空腦子安靜地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