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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多麼誘人的邀約。
在西洋人各自混戰的當下,除了美國還有哪棵樹比大日本帝國更枝繁葉茂?這個在成百上千年的歷史中默默無聞的羸弱小國忽而搖身一變成了可以恣意逞凶的殘酷匪徒,膨脹的野心讓他們面目全非,也許終有一日會不甘心蜷縮在自己狹小貧瘠的土地上、要染指並不屬於他們的財富和土地。
「交易?」徐冰硯的聲音淡淡的,態度變得不置可否,「閣下想讓我答應什麼條件?」
這微微鬆動的語氣讓木村眼中精光亂竄,臉上笑意更濃,越發緊緊盯住徐冰硯不放。
「代替孫倪與我們合作,延續過往既定的一切條款,大宗軍購均從我國採買。」
一說到「軍購」木村的情緒就變得更亢奮了,正如一條惡犬聞到了肉腥味兒,所有貪慾都明晃晃寫在臉上。
「我知道在之前的戰事中將軍另找了一條渠道購入軍火,可你我都知道對方供不起整個華東,他也根本不可能在上海站穩腳跟。」
「人不應染指不屬於自己的東西,否則最終一定會被不合理的妄想吞噬,將軍是聰明人、必然明白這個道理——可那位白二爺呢?他明白麼?」
日本人的意圖實在太明顯了。
通商、布教、鐵路修築與徵調……誠然這些都在他們的圖謀之中,可眼下最直接的目標卻是斷絕華東軍火自給的一切可能——他在威脅他、威脅他中斷與白清遠的合作,只要中國人一天無法實現真正的軍火自給、就一天無法擺脫外國人的控制與掣肘,他們會將軍火變成危險的政治貨幣,隨意操控中國政壇。
白清遠……
他已經收到了報告,說近幾日碼頭附近爆發了好幾起惡性衝突事件,青幫的人也卷了起來、據說是為了與人爭奪一批從南洋運來的軍火的所有權;白清遠便是那個事主,他和金先生的勢力主要分布在兩廣,要將軍火運到華東主要還得走水路,青幫大概是得了日本人的授意才會突然跑出來截貨,而這位二少爺又不好相與、已跟對方火拼了好幾回,每回都有人為此喪命。
那下一回呢?
如果日本人逼得更緊、他們會不會直接動手殺了白清遠?
而如果局勢真的惡化到了那一步……他又是否真的能保他無虞?
從會館離開的時候徐冰硯一言不發,張頌成和褚元都察覺了他情緒的陰沉,那在將軍身上是極為少見的,令人惶恐又令人擔憂。
「將軍,」褚元略顯猶豫地開了口,一邊開車一邊從後視鏡中觀察他的臉色,「……咱們現在去哪裡?」
夜幕低垂,繁華的夜上海依然燈火璀璨,可他們所在的這片土地卻成了別人的「日本區」,以最窘迫的方式被冠上了他人的姓氏,可又同時被打扮成了最漂亮的樣子。
宛如一個絕妙的諷刺。
車內陷入了長久的沉默,坐在前排副駕位上的張頌成手心都冒出了一層汗,等了好一陣才等到將軍說:「回警政廳。」
……又是警政廳。
他已經幾乎不眠不休地連續工作好幾個日夜了,現在回去的結果只能是再被北京來的那幫人纏上、連個安穩覺都睡不好,身體怎麼撐得住?
張頌成抿了抿嘴、怎麼想怎麼覺得不妥,為難半晌後終於還是大著膽子開了口,試探地說:「將軍……今天上午白小姐派人來送過話,說官邸那邊差不多收拾好了,請您回去看看。」
這是張左副最聰明的小心思,指望借那位白小姐的光來勸將軍休息,卻不知眼下他們將軍根本無法見她,因為他尚且不知道該如何解決她哥哥的問題,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能否阻止對方被人殺害。
他於是繼續著沉默,車內的空氣繃得更緊、連一向不太通人情世故的褚元都察覺到了氣氛的異常,只覺得今夜的將軍似乎格外疲憊。
又……格外迷茫。
車子終於開進了警政廳森嚴的鐵門。
威嚴的建築直到此刻依然燈火通明,每一個窗口裡都藏著一雙貪得無厭的眼睛,它們在黑夜中無聲地窺伺、等待最好的時機到來,一旦發現機會就會撲上來把那位年輕的巡閱使將軍撕扯成碎片,沒人會在意他的功勳和忠誠,他們想得到的只有近在咫尺令人垂涎的暴利。
他沉默地注視著這些窗口,在車子停穩後一言不發地下了車,春夏之交的晚風已經不再有涼意,就像他走進門廳時看到的那個女人的眼睛一樣纏綿溫存。
「你怎麼才回來?」
她看到他時眼前一亮,接著就快步向他走過來,美麗的裙擺微微搖晃,一邊靠近一邊甜美地向他抱怨。
「……我都等了你好久了。」
第146章 慰藉 她不講道理地伸出小手捂住他的眼……
見到白清嘉的那一刻他忽而有些怔愣, 仿佛一個人突然被從懸浮的半空拉回地面、一個極其柔軟和煦的世界出現了,那麼貼近、那麼真切。
他甚至忘了要擁抱她、連句招呼都沒打,只站在門廳明亮的燈光下看著她走近, 這惹得女人十分不滿, 等走到跟前了又委屈起來, 看著男人說:「你怎麼不說話?……是不高興看到我來?」
「你以為是我願意來的麼?」她生氣地抱起了手臂, 眉頭都皺起來了,「還不都要怪你一個多禮拜不回家?張副官說你不吃飯不睡覺的, 眼看著就要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