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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詭計很奏效,讓他只感到自己一顆心都被眼前這女人揪了起來、悶悶的難受,想為她擦淚卻覺得冒犯,摸了摸口袋又發現自己未帶手帕,最終只有無計可施地說出乾巴巴的三個字:「別哭了……」
這真是大忌。
白小姐原本只打算小哭一場鬧鬧脾氣了事,如今一聽男人哄她說「別哭了」,那眼眶裡的淚水便不知為何越發洶湧起來了——呵,她現在不單要哭,而且還要哭得轟轟烈烈,要一邊哭一邊用手揉眼睛,肩膀還要打幾個抖呢。
他是徹底把自己逼進了死地,也再顧不上什麼禮節、終於忍不住伸手為她擦起了眼淚,那淚水是滾燙的珍珠,像能在他掌心留下烙印似的,教人無可奈何無計可施。
「到底怎麼才能不哭了……」他幾乎是懇求地問她。
男人的嘆息異常深沉,連那雙深邃的眼睛都透著前所未有的溫柔,他們坐得很近、從未那麼近,封閉而狹小的車內使此刻的觸碰被放大成了異常誘人的曖昧,她的心已經在微微發顫,也說不清到底是因為委屈還是亢奮,她只是忽而意識到了那一刻從自己心底冒出來的強烈欲望——她要在此時此刻得到眼前這個男人全部的柔情。
……她要他愛上她。
行動跟隨著思想,她抬起了自己美麗的眼睛,波光粼粼的樣子很容易引來親吻,她就用它放肆地撩撥著他的心,並用語言加劇著他的動搖:「你嚇著我了……」
既是撒嬌又是控訴。
這也不算杜撰。那一夜在租界的對峙的確給她留下了極深的陰影,以至於之後連續幾天她都在做噩夢,夢裡的他像個惡魔一樣殘酷,還掏出槍來殺了她哥哥——他這難道不算對不起她麼?何況這次救二哥的事他也沒有提前知會她家裡一聲,昨晚在碼頭上又一直冷著臉,折磨得父親都病倒了,這還不算虧欠她?
她越想越委屈,抽泣聲也愈大,讓一向板正的男人完全手足無措了——從沒人告訴過他女人的眼淚是這麼厲害的東西,能化了人的骨頭、能軟了人的心腸,甚至還能催逼出原本深深埋藏在他心底的欲望——
……擁抱她的欲望。
這太逾越了,簡直可以稱得上是荒謬,可她的眼淚幾乎已經衝垮了他在他們之間築起的高大壁壘,並讓他在瞬間意識到它遠沒有他曾以為的那樣堅固。
一切就在毫釐之間……可他終歸還是沒有走出那一步。
她看著他遠山一樣的眉緊緊皺了起來,冷峻的線條不論何時看都是那樣迷人,他溫熱的手正在極盡溫柔地為她擦淚,聲音更是低垂著,在哄她:「我向你道歉……」
「對不起,」他一退再退,「可以別再哭了麼?」
別再哭?
不可以。
當然不可以。
她的心愿還沒有被滿足,她還沒有徹底得到這個男人的心,她還在肖想著他寬闊可靠的懷抱,怎麼能就這麼算了?
她還要鬧的。
她最會鬧了。
她是抱定了要折騰他的念頭,可惜最後卻並未得逞,因為沒過多久他就發現了她臉頰不正常的熱度。
「你生病了?」
原本語氣還很低柔的男人忽而又嚴肅起來、再次變得不苟言笑了。
她眨了眨眼,沒想到話題會轉得這麼快,眼神也有些迷糊:「……嗯?」
他於是知道答案了,神情立刻從嚴肅轉為嚴厲,看著她的眼神也顯得很不贊同,與此同時更收回了方才輕柔為她拭淚的手,側回身再次發動了車子。
她有點懵了,看著他問:「你、你這是做什麼?」
車子開得那麼快,人也又凶起來了。
「送你去醫院,」他的聲音有些冷沉,語氣是不容置喙的斷然,「你需要看醫生。」
她當時其實已經燒得很難受,身上一陣一陣發冷,意識也有點迷濛,可比起健康更糟的是她的脾氣,總不甘心方才那唾手可得的一切化為烏有,眼下於是更不高興了,又鬧騰著說要下車。
這回他卻不再妥協,相反顯得十分堅決,根本不搭她的腔,車還開得更快了。
這……這真是豈有此理!
白小姐的壞脾氣一直發作到一小時後,彼時徐冰硯已經把車停在了一家教會醫院的門口。
那不是什麼太有名氣的醫院,位置也有些偏遠,很顯然遠遜於她父親資助的仁濟,她抱著手臂不問也不說話,倒是徐冰硯主動解釋了一句,說:「這裡人少,安全一些。」
他這話的意思也有幾分深:如今徐振並不知曉義子背著自己瞞天過海的事,倘若發現他和白家的小女兒走得近必然就會懷疑他在白清遠的事情里動了手腳,到時候一切都完了。
她也聽懂了,知道他是擔著天大的干係在幫他們家,糟糕的心情於是有了些許好轉,也不好意思再給他擺臉色,勉勉強強對他點了個頭,應了一聲「嗯」。
他以為她終於肯聽話了,不料到下車的時候又給他出了一道新的難題,硬是坐在車裡不下來,他都下車走到她那邊幫她把車門打開了,她還是抱著手臂一動不動。
他是真的拿她沒辦法,只好單手撐在車門上嘆息著問:「又是哪裡不滿意了?」
這個無奈的語氣在她聽來是有些好笑的,尤其男人的神情透著莫可奈何的溫柔,更滿足了她曲曲折折的小脾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