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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直到此刻白清嘉才漸漸回過神來,看著近在咫尺的哥哥流下了熱淚——她一邊哭一邊笑,亂七八糟的情緒將她折騰得十分狼狽,可被哥哥緊緊抱住的時候她的心卻變得越來越輕盈,那一刻她忽然覺得——
他們一家的日子……似乎終於要好起來了。
因有外祖母下葬的大事擺在眼前,白家人也就姑且把跟白清遠敘話的事放在了一邊,一邊擦著眼淚一邊往後山下的祖墳去了——他家的次子如今也是懂事了不少,竟還知道先一步去收拾祠堂和陵園,一家人到的時候只見先人的墳墓都經過了打理,每塊石碑前還都擺放著潔白的鮮花。
他們一起將外祖母的棺木埋進了厚土,一個遠歸的晚輩使這場葬禮變得更加圓滿,賀敏之一邊跪在母親墳前磕頭一邊在心裡默念,篤定次子這回重歸故里全是因為老太太的保佑,心裡的感激和動容已經多得快要漫出來了。
他們還一同回祠堂將賀老太太的牌位供了起來,一個家族血脈相連興衰與共的感覺從未這樣強烈——他們是一體的,悲喜苦樂都一起承受,分離聚散都一起面對,即便天涯流落甚至陰陽兩隔也依然彼此惦念,將對方的際遇坦然接受為自己的命運。
他們的確因此而承受了更多艱辛和憂慮。
可同時……也擁有了更多踏實和歡喜。
入夜之後眾人各自散去,賀煥之一家也曉得今夜遠歸的外甥有許多話要同他母親和妹妹說,遂不到七點就說要回房睡覺,將偌大一個堂屋讓給大姐一家了。
這做法屬實十分體貼,別說賀敏之這個做母親的了,就是白清嘉這個當妹妹的都有許多話要審,登時便神情嚴肅地坐在堂屋破破爛爛的椅子上抱起了手臂,看著她二哥問:「說說吧哥——你這三年在外面是怎麼過的?什麼時候回來的?怎麼回來的?往後有什麼打算?還要再出國麼?」
一連五個問題甩出來,那架勢哪裡像個當妹妹的?便是如母的長姐也沒有比這更大的派頭了。
白清遠嘆了口氣,也在母親和妹妹身邊揀了個位子坐下,筆挺的西裝剪裁好極了,一看就是價值不菲的高級西洋貨,可比他受了一年窮的家人體面上百倍。
「你先不要急麼,問題總要一個一個答,」他安撫著急切的妹妹和眼巴巴的母親,神情透著為難、似乎也在整理話語,後來又鬆弛下來,大概是打算隨意些說了,「其實也沒什麼值得講的,我麼……」
屋裡的煤油燈閃閃爍爍,昏黃的燈光將久別重逢的一家人溫柔籠罩,白清遠的敘述慢慢展開,平靜的語調背後隱藏的是他那跌宕起伏迴環曲折的三年光陰……
第123章 夜話 抽菸打牌養戲子,樣樣精通個個不……
在海外流亡的日子總是很不好過的。
民國三年六月他和金勉金先生被當局緝捕、被迫離開故土, 恰巧那時孫先生也因1913年二次革命失敗而遠渡日本,他深感此前革命失敗並非因為袁氏兵力之強,而更在於同黨人心渙散, 是以決心整頓黨務拯救革命。
白清遠和金勉一行抵達日本時適逢新黨成立前期, 他們大為振奮, 很快便參加了一系列重組活動, 7月8日大會在東京舉行,中華革命黨正式宣告成立。
直到袁世凱病逝前, 中華革命黨在湘、粵、贛等省先後組織武裝起義四十餘次,另進行了刺殺龍濟光、鄭汝成等多次暗殺活動,護國戰爭爆發後又開始全面軍事討袁,也算是碩果纍纍, 直到去年7月護國戰爭結束後才宣告停止一切黨務。
可難道中國的情勢會因為袁世凱一人過世而立刻好起來麼?政局很快又是一片動盪,甚至南北多省都爆發了戰爭,局勢的動盪與日俱增, 偏偏黨務已停, 他們又不能回國,彼時真是無限茫然, 也不知路該往哪裡走了。
直到金先生後來漸漸跟一個日本的軍火商搭上關係。
對方是個走私軍火的亡命徒, 把這戰火不斷的混亂世界當成了至高無上的美妙天堂,為了斂財無所不用其極、拼命抬高軍火售價,其中走私到中國的武器價格更是高得離譜,日本政府也在其中橫插一腳, 試圖借軍火販運綁架中國政壇,旨在讓全國各省分崩離析。
……用心何等險惡。
他們憑什麼放任日本人肆無忌憚地掠奪這一切?難道就不能自己做起軍火買賣?金先生是有人脈的,當初在國內開設了無數拍賣行和賭場,結交的友人也是三教九流五行八作, 後來雖說有很大一筆資產被當局查沒了,可終歸還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再加上白清遠手裡也有當初他父親給他買命的三萬大洋,兩人便就這樣一同從頭來過,借著中華革命黨的方便,不到一年就奇蹟般的成了氣候。
軍火買賣可不好做,多的是要打點的關節,一個弄不好便有性命之虞,正如火中取栗一般兇險;可像他們這樣一心撲在革命上的人早已置生死於度外,自然更不會在家國面前大言小我,生產的軍火大部分都給了孫先生以作未來革命之籌備,剩下的便低價輸送到國內以抵制日本的變相侵略。
而沒過多久華東局勢的變動便吸引了白清遠的注意。
他對徐冰硯這個人有非常深刻的印象,畢竟三年前對方曾不計代價救過他的命,彼時二人也曾有過一番簡短的交談——他看得出那是個千仞無枝襟懷坦白的人,雖與他道路相異、可心中卻同樣裝著山河大業;他原本還擔心對方會一生被埋沒在徐振那個老王八麾下,沒想到被逼到牆角之後他還能掙出一番大造化,短短三年就成了華東巡閱使,屬實令人讚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