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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元卻一貫懶得跟他計較,神情間又總有種隱隱的倨傲,此時便很冷淡地答:「快十點了,將軍該去車站了。」
張頌成一愣,被褚元一說才記起今日將軍還有重要的日程,可他不甘心承認自己的疏漏,只好擺出一副早有準備的樣子,硬著頭皮說:「那、那當然,我早就想提醒你了!」
褚元冷冷瞥他一眼,一句多餘的話都沒說,徑直往樓下而去。
張頌成撇撇嘴要跟上,這時手臂卻忽而被徐冰潔這小祖宗抓住了,他回頭時正趕上她問:「車站?我哥哥又要去哪裡?會離開上海麼?」
將軍的行程都是機密,怎可在大庭廣眾之下宣之於外?張頌成閉口不言,後來架不住徐冰潔磨才略鬆了口,敷衍了一句「不會」。
徐冰潔聞言喜上眉梢,她的密友蘇青也在一旁露出了一絲羞澀的笑,隨後張頌成又聽徐冰潔急火火地囑咐:「那就好那就好——你記得晚上早些叫我哥回官邸吃飯!我和蘇青都會在的!」
等張頌成追下樓去時那位白家的小姐已然走得遠了,將軍正站在空蕩的校園裡目送她離開,身影看上去總有些寥落蕭索,就像這半年來每個沒有戰事的夜晚一樣冷清。
他猜測兩人是不歡而散了,走近時想說句什麼又不敢,躊躇間卻聽到褚元開了口。
「將軍,時間差不多了,」他可真是一板一眼兢兢業業,全然不顧及當時場面的複雜,「您答應過趙將軍今日要去送他。」
張頌成噤若寒蟬,心說這姓褚的可真是膽大,將軍眼下明顯是情緒不好,他竟也敢直愣愣往槍口上撞;幸而他們將軍一向沒有遷怒於人的習慣,沉默半晌之後終於還是收回了目光,沉鬱的眉目令人難以分辨他的喜怒,只聽他沉沉留下兩個字——
「走吧。」
到車站時是十點五十五分,比約定好的晚了五分鐘,整個車站已經戒嚴,趙將軍和季將軍都在了,正於月台上話別。
季思言當先看見了徐冰硯,隔了幾十米便遠遠朝老同學招手,等人走到近前時又調侃:「今日可真奇了,連你都要遲到,莫非是發生了什麼不得了的大事麼?」
寒風蕭瑟,吹起了他右腿處空蕩蕩的一截褲管,那是他為那場轟轟烈烈的護國戰爭所付出的沉痛代價——其實打中他的只是一顆跟指甲蓋兒一般大的子彈,可當時他們的部隊被敵人圍困耽誤了診療的時機,因此最後傷口感染不得不鋸掉整條右腿。
他的運氣已經算好了,戰場上多的是因為傷口感染而喪命的人,能九死一生活下來已經算是命運眷顧,因此即便如今他只能靠拄著拐杖站立也毫無怨尤,眉眼間仍是一派灑脫率直的氣象,還有心思同人玩笑。
趙開成也看著徐冰硯,他如今已獲封上將,身上還擔著經略使的官職,神情較季公子更是嚴肅許多,粗黑的眉毛微微皺著,擔憂地問:「出事了?要不要我再留一陣子?」
如今的上海可不安定。
徐振剛剛死在戰場上,滬軍營內也難免動盪,有一派識時務的已甘心被新上任的將軍收編,另一派執拗的卻還在暗中伺機奪權,至於更多的則是望風而動的人,一旦某一派的勢力上升他們便會倒戈,沒什麼立場可言。
趙開成此來上海也是帶著兵的,倘若徐冰硯難以穩住華東一帶的形勢他便可及時出手相助,畢竟實控魯、滬、皖、浙四省的經略使亦對江浙一帶的安定負有責任,這一切都在他的轄下。
「只是因為私事耽擱了,局勢尚算穩定,」徐冰硯接了口,神情安穩堅毅,「趙將軍不必多慮。」
「私事?」季思言聽了這話卻是揚眉一笑,「你這天天都是一副要捐軀赴國難的刻板模樣,生死都置之度外了,何日也能有『私事』?」
徐冰硯沒接這調侃的話,趙開成的心思也還轉在正事上,頓了頓又說:「如今的華東可不好管,孫紹康表面是降了,可背地裡怎麼想怎麼做還說不準——還有那個跑了的馮覽,終歸是個隱患。」
的確。
此前的混戰最終以皖軍投降而告終,那孫紹康更像條泥鰍一樣滑不溜手,徐振一死便投降了,還說自己此前所做的一切都是迫於徐振的壓力,實則早有棄暗投明之心;眼下他表面雖歸順於徐冰硯、本本分分稱他一聲將軍,可皖地的兵權卻只交出了一半,地方上的將校亦大多還是聽命於他,要解決這些問題都非朝夕之功。
另外還有馮覽。
他是徐振的親信,手中握有無數盤根錯節的利益網絡,與徐振有牽扯的官員、洋人、將官、商人,所有明細都掌握在他手上,只有抓到他才能真正肅清徐振遺留在華東的勢力;可這條聰明的毒蛇卻在上海被控之前就悄悄潛逃了,如今也不知隱姓埋名去了何處,或許已經遠渡重洋去了海外,也或許還在國內卻投奔了其他地方勢力。
不安定的因素太多了,如今除山東之外,三省都處在極其危險的大洗牌之中,稍有不慎就會挑起巨大的爭端,新一輪的戰爭將再次無情降臨,而上海就處在風暴的中心,如今一切都需要徐冰硯獨自掌控。
「知道,」他亦心中有數,答趙開成時眼神十分鄭重,「眼下形勢複雜,若有變動我必會知會將軍。」
趙開成聞言擺擺手,說:「你要跟我說也行,可我只是個帶兵的粗人,遠不如你們倆主意大,到最後還得靠你們做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