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頁
她真是磨人的一把好手,壞脾氣的漂亮貓咪軟下來撒嬌時總會酥了人的心, 世上根本沒有人能抵抗這樣的媚態, 他當然也不行。
「其實也沒什麼特別的,」他妥協地嘆著氣, 一隻手輕輕環住了她纖細的腰, 一隻手又在幫她把額前的碎發別到耳後,「是承自我的老師,但其實也很少用。」
「你的老師?」她又聽到了一個有趣的信息,歪著頭想了想, 忽而眼前一亮,「是那位方啟正方先生對麼?光緒朝的大臣?之前我聽季家那位公子說過,他說你……」
這話她原本說得很順,可到後來又忽然打住了, 大概因為終於意識到自己露了怯——她跟滇軍的季思言可沒有什麼交情,唯一一次說話還是當初在北京的時候,那時他們一起到曾副參謀長的官邸赴宴,她表面上雖不搭理這個此刻摟著自己的男人、可背地裡卻故意跟他的舊同窗跳舞,到最後來來回回聊的還都是他。
……多麼丟人。
她害起了臊、臉頰又微微泛紅了,而他原本沒想探究她是如何知道方先生的事的,如今一見她臉紅才漸漸想到了點子上,她於是聽到了男人低低的笑聲,明明也沒什麼得意的意思卻還是讓她不滿,氣得她伸手打了他一下,要夾起尾巴從他懷裡跳走了。
他沒答應,又伸手把她攬了回去,還低頭在她額頭上輕輕一吻,也沒再揪著她難得的弱勢不放,只溫柔極了地說:「對,是方先生,當年我登科後他曾讚譽過我的文章,後來又保舉我在京城留任,對我有知遇之恩。」
發現自己沒有被男人揶揄、白大小姐總算是心情稍霽,終於也肯老老實實地靠在男人懷裡不走了,隨後又一邊仰頭看他一邊威脅:「那他到底給你擬了什麼字?你再不說我就走了。」
……既任性又討人喜歡。
他真是沒辦法了,嘆了口氣,過了一會兒終於神情略顯侷促地回答:「……鳴岐。」
看她面露不解,又補充:「鳴叫的鳴,岐山的岐。」
鳴岐。
徐冰硯。徐鳴岐。
白清嘉點了點頭、知道是哪兩個字了,可卻不懂這是什麼意思、更不明白它有什麼值得他尷尬的,於是繼續契而不舍地追問:「這有什麼說法麼?」
「它出自《國語》,\'周之興也,鸑鷟鳴於岐山\',」被問到這一步後徐中將大概也有些放棄抵抗了,乾脆踏踏實實給懷裡的愛人做起了解釋,「鸑鷟是鳳凰的別稱,岐山亦是有典故的地方,相傳周古公亶父遷此而興。」
這回她終於聽懂了,還隨著他的解釋點了點頭,可同時又不解地皺起了眉,問:「那這個寓意不是很好麼?聽起來也好聽……你為什麼不喜歡?」
「不是不喜歡,只是……」他又嘆了口氣,聲音比平時更低一些,像是不知道該怎樣跟她說明,默了一會兒才繼續,「鳳鳥出於神山,是大破大立的寓意,必然需要極大的功業去擔待,且……」
且……?
他說到這裡就不說了,也不知道這個「且」字背後隱藏的是什麼,她倒沒來得及關心,只一心覺得這男人做事太謹慎、對自己的態度也太苛刻。
「那又怎麼樣?你本來也擔得起,」她很明朗地說著,「巡閱使將軍的功業還不夠大?你已是最年輕的中將,維護一方土地安寧、又拒絕了那些日本人的勒索……已經很了不起了。」
——何止是了不起?
其實在她眼裡……他早已是一個英雄。
這些都是好聽極了的話,尤其由一個他心愛的女人說出口就更能滿足男人隱秘的虛榮心,可彼時他的神情卻並不見多少愉悅,甚至在擁抱她的時候氣息還顯得有些沉重。
「一國興亡在乎道路,並不是我這樣的人能左右的,」他的話語透著微微的清苦,這是此前白清嘉從未從他口中聽到過的一種語氣,「先生曾對我寄予厚望,我……大概終歸是讓他失望了。」
這又是令人費解的話了。
——為什麼會對他失望?
他是那樣好的一個人,端端正正地做著該做的事,兇險的戰場人人避之唯恐不及,他卻願意一次一次捨生忘死豁出性命——什麼樣的人能比他做得更好?
為什麼他會看輕自己?
又為什麼……她會在他身上看到隱隱的茫然?
她很困惑,某一刻她忽然覺得自己並不懂眼前這個人的心,可同時又覺得自己有空前大的機會可以看清他、可以知曉這個人肅穆峭峻的外表下隱匿著怎樣不為人知的傷痛和彷徨。
她正要想辦法開口探究,他卻不再想繼續說下去了,低頭看了看她的手,忽然說:「等我一下。」
說完他就放開了她,站起身到包廂角落的箱子裡翻找著什麼,彼時他的背影顯得有些遙遠,好像陷入了一個極為幽深邈遠的世界;她心裡一刺,有種莫名的惶恐,過了一會兒他又回來了,手裡拿著一管藥膏。
「傷口還是要塗藥,以免留疤,」他的神情又恢復如常、看著她時神情寧靜溫柔,片刻之前的彷徨與沉鬱全都像泡沫一樣消失不見了,「手給我。」
她:「……」
她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是的確感到自己錯過了某個機會——也可能不是她錯過了,只是他有意隱藏了某些東西,或許他們都還沒找到那個最合適的時機,讓對方看到那個被埋得最深也最真切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