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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說是他,只看他的同窗舊友吧……季思言乃季明遠將軍獨子,如今滇軍起事也算稱霸一方,可又怎麼樣?眼下他和他父親一同在湘西失去了音訊,興許……已經為國捐軀。
那便是他未來的路,泥濘坎坷,九死一生,甚至他還遠不如季思言,在無人蔭蔽的情形下他都不知道他還有沒有機會為了這個國家晦明難測的未來再捨生忘死地上一次戰場,還是會在這之前就被官場上令人生厭的爾虞我詐拉扯到粉身碎骨。
所以清嘉……離開我吧。
離開我,然後跟別人在一起。
我僅僅是你這一生中偶然碰到的小小插曲,只因為與你繁華的世界格格不入而有幸被你多看了一眼,這並不代表我值得擁有你。
你說得對,做錯事的人是我,是我一度得意忘形,在你贈予我的一個個笑顏和一封封書信中迷失了自己,還以為我們之間真的能更進一步,甚至在去年此時還曾妄圖與你廝守一生。
那真是荒謬的妄想,我想我那時一定是昏了頭。
幸而現在我已經醒了,也該回到我該去的地方,也許冥冥之中你還是憐憫我,因此才在這最後的時刻對我說了這些——你不會知道我有多欣喜,早在你認識我之前我就深深地記得你,早在你肯與我多說一句話之前我就已經開始迷戀你,只是我從未想過你會如此慷慨,能對孑然一身又破落不堪的我伸出手來,那一刻我發誓我真的很想牽住你,可……那會弄髒了你。
我手上都是血和泥。
還是就這樣吧,你就當是我狠心絕情、是我不識抬舉,帶著對我的怒和怨回到你自己的世界裡,往後也不要再打聽有關於我的音訊,也許這樣你就會少一些負累和傷心——以後?以後……那都不重要了,想來即便幾年後你意外聽聞了我的死訊也已不會太痛切,畢竟一切都已時過境遷,我也不會被人記得那麼久的。
但我其實也有一點遺憾——當然我知道這是我太貪心了。
可是如果這就是我能見你的最後一面,那我其實也想就那樣一錯到底地告訴你……
……我愛你。
那個夜晚多麼冷清啊。
冬春之際的夜風蕭索得過了頭,似乎比臘月里還要凜冽,她的背影早已遠得看不見了,只有他仍沉默地站在原地,冰冷的夜露打濕了他的衣服,他卻似乎感覺不到,黑夜一樣深沉的眼睛有些空洞,或許是感到太疼痛了吧。
他在那裡站了多久?兩小時還是三小時?沒人知道,總之到最後連雲後的月亮都不肯再照亮他了,只有什剎海柔情的水波在與他一同懷想這最後一個有她在的夜晚。
漸漸地他也有些出離,連流血的傷口都無法拉回他的神思,腦海中仍一遍遍回放著她玫瑰色的裙擺和醴艷生動的眉眼,有時想著想著手就會下意識地攥緊,也不知是不是他的疼痛再次加劇了。
——直到後來這最後一寸淨土也被人侵擾毀壞了。
夜色最濃暗時他的身後傳來了一陣腳步聲,整齊而肅穆,顯然是訓練有素的士兵或警察才能發出的;他深吸一口氣回過頭去看,果然看到一群軍警手持槍械站在他身後,個個面無表情,像是收割生命的鬼魂亡靈。
「徐冰硯少校?」
為首那個人對他出示了一張批捕文書,聲音刻板得沒有一絲起伏。
「你被指控有借職務之便夥同洋人盜取國家礦產的嫌疑,請跟我們走一趟吧。」
第73章 匆匆 「興許……帝國真要保不住了。」……
那天之後白清嘉就生了一場病。
其實並不嚴重, 只是尋常的發燒,全賴她那晚吹了太久的風、著了涼;可她卻好似難受得緊,縱然她母親為她找來了最好的醫生診治也依舊不怎麼見好, 後來就算熱度退了人也一直昏昏沉沉的, 接連好幾日都病在床上。
她一直在睡, 一天中有一多半都陷在夢裡, 難得醒來卻又在發呆,眼神空空蕩蕩的, 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其實還能想什麼呢?
無非是想那個人和那晚他對她說的那些話罷了。
她從沒經歷過這種事。
從沒主動向一個男人示過好,從沒當先對一個男人動過心,從沒試過把自己的尊嚴和熱切一股腦兒都交出去,也從沒被一個男人給過難堪……現在這些忌都被他一個人破了, 她什麼也沒剩下。
這實在太荒謬太離譜了——她怎麼會完全看錯一個男人的心?人家明明沒有多麼動感情,偏偏她自己當了真,還以為他有多喜歡她、以為他有多願意陪著她胡鬧。
現在好了, 她的面子裡子一併丟了個乾淨, 簡直令人羞憤至極,同時……也傷心得要命。
說到底她也還只是個小女孩兒罷了……才22歲, 雖曾有過一樁亂七八糟的婚約和一大堆亂七八糟的追求者, 可卻從未正正經經地愛過什麼人,更別提豁出一切地去跟人陳情了。她把自己最純粹的悸動和最乾淨的愛意全都給了他,在這兩年間一顆心都始終跟著他起起伏伏,一開始是為他偶然的觸碰而心跳不止, 後來哪怕只得到他一張簡短的字條也能滿足很久……動心動得太過認真了。
如今她只慶幸那晚自己還沒來得及把更多傻話說給他聽,譬如說她對與日後如何他妹妹相處的考慮,譬如說她對他們婚禮的設想,譬如說她對未來購置房產和布置家裡的計劃……倘若當時她連這些都說出口了場面又會有多尷尬?泰半會惹他發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