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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式搬過來的那天好幾個跟她要好的女學生都帶了小禮物上門祝賀白老師喬遷新居,孟柯也來了,在她屋裡待了很久才離開,走之前還問她今後能不能經常來宿舍找她聊天,白清嘉欣然點頭,應了一句「當然可以」。
之後幾天她宿舍的門時不時就要響上一響,都是討人喜歡的學生來給她送禮物,有時是鮮花,有時是香甜的零嘴,有時是有趣的報刊雜誌,哄得她一直笑意盎然;只有一個禮物沒找到出處,是一管治療凍瘡的藥膏,就孤伶伶被放在她門前,隱蔽得讓她差點沒發現;後來她問了一圈,沒有一個學生出來認領,她便覺得自己碰上了田螺姑娘,心中的熨帖是越發強了。
幸虧她做了老師。
這感覺實在太幸福了。
兩天後程故秋也搬來了,他的東西比她多不少,拉拉雜雜一大堆,一眼看過去有數不盡的書和信件,看得白清嘉咋舌,復而調侃:「我搬家統共也沒三十本書,結果到程先生這兒卻是卷帙浩繁如煙海,你讓學生們怎麼想?背後一定會說我學問比你差。」
彼時程故秋正擼起袖子收拾東西,二月里仍被累得滿身汗,聽了這調侃也難得開懷,回頭看著站在他門外悠閒溜達的她說:「你若在意這些我倒可以幫你做戲,說這些書都是你的,我不過替你搬過來,如何?」
這話逗得白清嘉樂不可支,咯咯的笑聲像銀鈴一樣好聽,美麗的眼睛微微彎起來,整個南方的花色都已簇擁在她眼底——她是許久沒有像這樣開懷地笑了。
程故秋看著她笑,心中的悸動忽而像浪潮一樣漫溢,他忽然意識到她就該這樣笑,不該哭、不該沉默、不該落落寡歡,而倘若非得有一個人護著才能使她有這樣的歡顏,那麼他只衷心地希望……這個人會是他。
他會待她很好。
他會讓她一直這樣笑。
他是有些愣神了,看著她遲遲收不回目光,直到後來門口又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腳步聲——那是國文科的學生們,來給她們程先生送禮物了。
白清嘉一見有學生登門便主動從程故秋門前離開了,可女孩子們還是忍不住對這位外文系的女老師上下打量,為首的一兩個目光還有些不善;白清嘉並不將此放在心上,畢竟這樣的目光她平生遇見得多了,哪有空閒回回都去計較?遂只對孩子們微微一笑,隨即便轉身回了自己的宿舍。
……可流言還是漸漸傳開了。
說到底,一個女人出現在男人堆里本身就是一樁罪過,旁觀者總有數不清的閒話要說——啊,你說她?輕浮得很!總是巴巴兒地貼著程老師,擺明了就是要勾引人家的嘛!
有人不服,總忍不住要出來說句公道話,說白老師和程先生本來就認識,多說兩句話也沒什麼不對,何況如今都是民國了,哪還能像大清朝那樣講究什麼男女大防?只要心裡坦蕩,男女之間也是可以做朋友的。
此類言辭雖然公正地道,可卻總不免會遭人反撲,非議者緊跟著就會說:好笑,你以為你這麼上趕著替她掰扯就能跟人家一樣成個萬人迷了?還是你想討好她讓她給你一個甲等?丟不丟人啊!
這些話都是張口就來的,說的人全不用付出什麼代價,可那被議論的人卻不得不在無形中背上沉重的負擔,甚至還有可能是刻意的刁難。
——比如白清嘉,就被那位了不起的丁教務長盯上了。
丁務真對這位新來的白老師的態度可謂是十分複雜。
最初是北大來的那位程先生推薦了她,說她有留法的背景、學問也紮實,到外文系教書正是恰如其分——可這年頭哪有女人出來工作的?她們都是繡花枕頭,可比不上男教丨員令人放心,因此他很快就回絕了,直接說本校不招女教師。
可沒料到過幾天教育廳就專門來了人,說倘若有一位姓白的小姐要謀求教職,各校都應予以錄取、不可與之為難。
他十分驚訝,不曉得這位白小姐背後靠的是哪座大山,遂連忙抓住那教育廳來的小文員細細盤問,不料對方也是諱莫如深,只交代他一定要聽話懂事,旁的一概不要打聽。
他於是明白了深淺,趕緊轉頭去跟程故秋說願意接納那位女老師了,見面時只感慨那女人生得天姿國色,誠然是一副誰見了都要失魂落魄的美貌模樣,興許就是靠這副漂亮皮膚勾搭上貴人的吧。
……可他仍沒料到她勾上的竟是那位新到任的巡閱使將軍。
在如今這風雨飄搖的亂世,誰還能大過手裡握著槍的人?更別提那位將軍背後還有山東趙開成和雲南季思言兩座大山,真正是一句話就能左右上海灘的乾坤,而就是這樣一個手握重權的男人那天在眾目睽睽之下追著白清嘉離開,說兩人之間沒有私情,誰能相信?
可偏偏徐小姐與這個白老師十分不睦,不單那天當眾給了她難堪、事後還專門偷偷來找過他,要求他想辦法把白清嘉從學校開除。他起初當然是不敢照辦,畢竟徐小姐再重要也及不上她哥哥的一根小手指頭,倘若她哥哥喜歡,誰又敢動這白老師一下?
然而奇怪的是打那之後徐將軍便再也沒有來過學校,甚至私底下也與白老師沒有絲毫瓜葛,倘若二人之間真的有什麼,又怎麼會表現得如此生分疏離?
丁務真看不懂了,與此同時心中的雜念也變得越來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