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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應了句聲,又試圖跟江丘打聽她二哥最近的行跡,對方果然守口如瓶、半個字也不肯跟她透露,只說二爺的事自己不敢打聽。
她嘆了口氣、也不再指望能有什麼收穫,點點頭放人走了,等過了午飯時間後便帶著這位水野醫生一同去了靜慈的新居。
薛小姐的身體狀況的確已經糟透了。
她的肺病自小就有,到如今已有近二十個年頭,不管是大清朝的御醫還是西洋來的聖手全都無計可施;眼下病灶已深,連帶著其他臟器也一併衰竭,加之近幾年她遭遇了太多坎坷、心緒一直低沉紊亂……已不是長久之相。
水野醫生是有備而來,已提前從海外帶回了抗病的藥物,他的中文不太流利、幸而因曾在美國讀書而通曉英文,這便可以與白清嘉交流。
「這是最新研製的藥物,雖然難以治癒疾病,卻能夠有效地緩解症狀,」他誠懇地對白清嘉說,「不過這位小姐的情況不太好,即便持續接受藥物治療大概也只能堅持兩到三年,您和白先生……都要做好準備。」
白清嘉:「……」
她一直知道靜慈體弱多病、也料到她的健康狀況可能很不理想,可卻從沒想過她的壽命會只剩下兩三年……
——她才多大?
26歲!只比她大幾個月!
白清嘉的心已沉到谷底、連臉色都跟著蒼白了起來,可她不敢被靜慈看出端倪,於是又勉強自己露出笑容,儼然是一副很高興的樣子,還拿著藥扭頭跟她說:「你聽到了麼?水野先生說這是國外新製成的藥、效果好極了,說不準能徹底治好你的病!」
薛家小姐一生被家族禁錮、從未出過洋,哪能聽懂那日本醫生的話?不過全憑白清嘉一張嘴說;她也是病得久了,早就不指望自己還能好,此刻聽了友人這番鼓舞也並不往心裡去,也就身邊的彩娟十分振奮,接過藥後甚至歡喜地流下了眼淚,還在說:「太好了太好了!我就知道我家小姐不會一直這麼苦下去!我們終歸是得了福報了!」
這是多心酸的話,說得白清嘉眼眶一熱、險些就要露了底細,她怕自己繃不住,只好借緊緊抱住靜慈來掩飾失態。
「對,不會一直這麼苦下去的,」她說得很堅定,也不知道是說給對方聽還是說給自己聽,「……你會好起來,一天比一天好。」
她的友人卻遠比她來得淡然,彼時也不知是否看穿了她並不高明的表演,只反過來輕輕拍著她的背安慰她。
「我知道,」她的聲音寧靜又柔婉,好像可以承受無窮無盡的苦難,「……我都知道。」
另一邊的徐冰硯同樣忙得分身乏術。
近一個禮拜他都沒有回過家,要麼因為繁瑣的軍務而直接住在軍營、要麼因為和北京來人談判而住在警政廳,其間自然沒辦法跟白清嘉見面,只能通過張頌成的轉述知道一點她的近況;他很想念她,也想強行抽出幾個小時去見她一面,可惜擺在他面前的形勢日益緊張,到後來已不容許他有一絲半點的分神了。
首先是國外的亂象。
自1914年始西洋諸國便開始了大規模的混戰,一直到1916年底依然勢均力敵難解難分,直到最近局面才發生了一個重大的變化——大洋彼岸一度保持「中立」的美利堅合眾國忽然宣布參加協約國方面對同盟國的作戰。
歐洲幾國的對峙就像一個微微搖擺但整體穩定的天平,而美方卻是一個沉重的秤砣、無論加入哪一方都會立刻加速另一方的潰敗,自他們宣布參戰的那一刻起整個世界的風向就都發生了變化,對戰局的預測和判斷也跟著明朗了起來。
遠東自然也不能置身事外。
政府里已傳出消息,稱美方要求中國一併對德宣戰、還會出借軍資表示對中國參戰的支持,黎元洪大總統已經對此表示了同意;日本方面卻是總理段祺瑞的支持者,他們同樣願意出借巨額軍資支持對德宣戰,真正的目的卻是為了藉此控制段和他身後的軍政勢力,在可見的未來實現他們自己的政治野心。
其實自袁氏死後黎段二人的紛爭就已浮出水面,早前雙方還曾就官員選派的問題爆發爭執,得虧有徐世昌出面調停才勉強平息,如今又遇到對德宣戰這樣的大矛盾,棘手的府院之爭恐怕終歸要鬧到不死不休的地步。
而兩派相爭帶來的最糟糕的結果是什麼?
——自然是戰爭。
他有預感,北京會出大事,一場註定要波及無數人的爭端已經在醞釀,而這一切不會止於北京、必然要由此擴散至全國。
華東呢?華東就可以獨善其身麼?
無論段會否下野他都必然要鞏固自己的勢力,華東是他最先要緊緊抓在手裡的力量,浙皖兩省是留不住的——趙開成將軍已經發來了電報,同樣勸他不要與北京爭勝,浙皖放就放了,即便留不住實控的權力也還可以影響他們的人事調度,總歸不算白忙。
他也知道這場大勢不是自己能夠左右的,一個國家的命運會被太多因素影響,他只是一個人而已,即便手握實權在宏大的歷史面前也不過只是一粒小小的塵埃——他清楚地知道這一切,可心中的無力感卻依然有增無減。
……他不想放掉浙皖兩省,只因不願失去庇護一方淨土的能力、更不願眼睜睜看著那些為實現一己私慾而無所不用其極的人再次將無辜的平民拖入殘酷的戰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