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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一定要平安地回來。」
而那段日子對於徐冰潔來說同樣也是極為艱難的。
——她的世界在一瞬間崩塌了。
原本一切都是好好的,她重新考回了新滬,同學們對她異樣的眼光也在漸漸消弭,她跟未來嫂子的關係漸漸緩和了,哥哥也原諒了她、不再計較她過去犯的錯。
……可忽然有一天一切又再次脫軌。
蘇青忽然從學校消失了、甚至沒有跟她打一聲招呼,她在學校找她、後來又跑到她姨母家找她,都沒有找到,沒過幾天卻接到了白家二少爺被炸死的消息,張頌成說蘇青是日本人派來的特務、正是造成這一切的禍首。
……特務?
蘇青?
她當然不肯信,一個勁兒搖頭否認,結果卻惹得一向對她十分忍讓的張頌成徹底發起了火。
「徐冰潔!你醒醒吧!」他憤怒地瞪著她,譴責的目光好像她是一個殺人兇手,「你知道你那個同學害死了多少人?現在整個華東都要跟著一起被拖上戰場,甚至說不準連將軍也會犧牲!你還在為那個賣國的特務說話!」
聲色俱厲,似乎恨不得要一口把她吃了。
她怕得渾身發抖、眼淚一個勁兒地流,卻依然堅持搖頭說不是蘇青乾的,與此同時心底又不禁生出一陣一陣的寒意和戰慄。
——其實她又怎麼會不明白呢?張頌成他們是不會平白無故冤枉一個人的。
蘇青……就是有問題。
過去她當她是至交知己、是最親密的朋友,因此無論她做什麼她都不會懷疑,可現在回頭想想卻又發現對方漏洞百出……譬如她攛掇她對白老師發難的那些話,譬如她不動聲色刺探哥哥行蹤的那些舉止,也譬如她忽然提出的在官邸留宿的要求……
……都不尋常。
——所以呢?
所以……是她幫她害死了上百個人?
是她讓白老師的二哥丟了性命?
是她讓哥哥和無數不知道姓名的戰士不得不再次被捲入殘酷的戰火?
徐冰潔完全崩潰了,她不知道一切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明明自己從未有過惡意、可那些可怕的後果卻似乎都與她有關……十一月中旬時她曾見過一次哥哥,那時她哭得滿臉都是淚、撲在哥哥懷裡不停地道歉,說自己做錯了事、罵自己是天底下最糟糕的蠢貨、說自己願意做任何事來彌補自己犯的錯。
……可是都沒用。
哥哥太累了,漆黑的眼中已不剩一絲光亮,她只聽到他說——
「是哥哥做錯了……」
「……都是哥哥做錯了。」
——誰說不是呢?
他的確錯了,錯在多年來一直忙於自己的事務、從未真正用心教養自己的妹妹,以致她漸漸養成放縱粗陋的性情,無法明辨是非善惡;他還錯在處事不周,當初一心警惕外面的直隸省和日本人,卻從未想過自己家門之內也會出現疏漏,最終這個致命的漏洞摧毀了一切,無論他如何做都再也無法彌補。
因此他沒有責備任何人,只是把所有錯都歸到了自己身上,最後沉默著離開了官邸。
徐冰潔心裡懷著僥倖,以為哥哥原諒她了,以為還有機會償還自己無意間欠下的血債,可從那之後她就再也沒有見過哥哥……包括他結婚,包括他去打仗,一切的一切,她都不知道。
就好像她是一個與他無關的人。
就好像……他已經不要她了。
她茫然至極、感覺自己已被全世界拋棄,最後也只能追著張頌成請求他拉她一把,開口時卻忽然發現自己的喉嚨竟然發不出聲音——明明她那麼努力地試圖說話,那麼用力地想讓別人知道她的心尚且乾淨,可乾澀的喉嚨卻是一片喑啞,連哪怕一個破碎的音節都無法發出。
她……失聲了。
第169章 辦刊 任重道遠
而在事故發生之後白清嘉便再也沒有見過徐冰潔, 眼下在徐冰硯離開上海的當口自然更無心去管她。
她是很疲憊的。
每天一睜開眼睛看到的便是一座空空蕩蕩的大房子,明明陳設都是熟悉的,可人事卻已經變得面目全非, 身邊只有秀知和其他幾個傭人陪著, 難免顯得空蕩寂寞;過多的空暇使她的思緒也變得複雜, 時而想起已經故去的二哥和靜慈, 時而又擔憂身在遠方的家人和他,悲傷的情緒從早到晚地糾纏著, 使她感覺自己的弦就要繃斷了。
秀知很擔憂她,卻不知該怎麼勸解,思來想去只能把之前時常來家裡拜訪的李銳和孟柯再請過來,想讓他們陪她多說說話;可惜他們的主意也不多, 李銳只說建議白小姐找些事情做,也許等人忙碌起來之後那些憂慮和傷懷便能慢慢淡去了。
白清嘉自己也覺得不能就這樣消沉下去——她的愛人尚且在戰場上與人搏命,她又怎麼能躲在他拼死守護的片刻安穩中無所事事虛度光陰?她已經是他的妻子, 即便不能像他一樣做些了不起的大事, 起碼也不應當過得太荒唐虛妄。
她於是逼著自己銷了假重新回到學校教書。
如今眾人看她的眼光又變了:最初他們只當她是個無依無靠的普通女人,看她的眼神總有些輕慢和戲謔;後來得知了她與巡閱使將軍的關係, 態度便陡然變得恭謹起來, 似乎生怕因為得罪了她而被穿上什么小鞋;如今呢?她的丈夫攤上了大官司、親哥哥又被炸死了,他們對她的態度便又是一改,既不敢表現得太疏遠冷淡,又不敢表現得太熱絡親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