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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以不要離開我麼?
或者至少不要像二哥那樣不打一聲招呼就離開……好麼?
她在空前的動盪和痛苦中仰頭去親吻他,從沒有哪一刻感到親吻是如此苦澀,他的身體有一瞬的僵硬,或許也感到了與她同樣的壓抑與沉悶,後來卻還是給予了她熱切的回應。
——她又怎麼會知道此刻他有多需要她?
他知道的,天亮之後等待他的必是一場空前嚴酷的風暴,而他更清楚自己今夜的那一槍會導致怎樣的後果,最終卻依然選擇那樣去做——是衝動麼?或許吧,他的確被那上百條人命壓得喘不過氣來,也的確因為白清遠的死而心緒難平,可開槍的那一刻他的心中一片清明,有種孤注一擲的堅定。
——他和這個國家都已經忍得太久了。
少年登科之後他曾以為自己可以改變些什麼,巍峨的紫禁城是那麼壯麗雄渾,盛極一時的大清朝又怎麼會走到窮途末路?可偏偏事實就是那樣,辛丑年發生的一切沒讓他看清事實,此後親歷的一系列變故才是當頭棒喝——國家貧弱已成他人刀下魚肉,或許唯一能走的路便是忍讓退避,「量中華之物力,結與國之歡心」,如此令人痛心的話語,偏偏也最真實最鞭辟。
他忍了很多年,真的很多年,譬如當初即便他知道徐振有盜礦賣國的行徑也並沒有選擇立刻反叛,因為他明白就算換一個人掌權也不一定會更好,只要國家受制於人的現狀不改、上位者便會勾結洋人以圖固權,再簡單不過的道理。
甚至在他自己成為巡閱使之後也依然不斷做著妥協,與日本人虛與委蛇粉飾太平、與北京勾心鬥角放手浙皖、與直隸省相互試探彼此頡頏……全是違心的事。
可即便他如此小心翼翼地避免爭端最後那些糟糕的事情也還是發生了,被殘忍屠戮的不僅僅是那上百條活生生的人命,更是一個國家一個族群拼命試圖自救的夙願和決心。
……忍是沒有用的。
迴避也是沒有用的。
搖尾乞憐的大清朝已經滅亡,如今這個看似簇新實則內里卻同樣腐朽的民國又能堅持多久?如果最終沒有人能找到那條唯一正確的路,那麼他……又何必畏懼成為那個犯錯的人?
——嘗試反抗吧,然後拋棄一切。
從現在起不計後果地去做錯事,即便最終百劫壓身也不要回頭——倘若這條路可以走通、那麼後來者便可以踏著他的屍骨去追求嶄新的未來,而如果這也同樣是條死路……那便讓他的毀滅成為警示同胞的最後一聲鐘鳴。
……可是清嘉。
我們之間又該怎麼辦?
男人在無聲地嘆息,黑暗中的親吻是前所未有的苦澀,她不知道他在想什麼,正如她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就會失去他,強烈的恐懼和痛楚使她的內心變得異常空虛,從未有哪一刻她是如此渴望一個永恆的誓言,告訴她他們會一直在一起、直到她去到生命的盡頭。
「徐冰硯……」
她哭著叫他的名字,無力的手臂像藤蔓一樣纏住他的肩頸,黑暗中能看到的只有他閃著光澤的眼睛,以及他跟她一樣千瘡百孔的那顆心。
「別走……」她甚至是在拼命地懇求,「別把我一個人丟在這兒……」
「我需要你……」
「……我真的需要你……」
她像是要把自己的心整個哭出來,同時還要把男人的心揉得粉碎,溺水般的深吻像是末日的預兆、同時又是這個世界賜予他們最後的救贖,沒人能料到致命的情丨欲會在那樣的絕望中迸發——他們正在瘋狂地渴望對方,以肉丨體,以魂靈。
黑暗正在燃燒,浸滿寒意的外衣被毫無章法地脫去,男人火熱的胸膛里是一顆為愛人執著跳動的心,此刻他便在顛倒的夢境中緊緊擁抱她,又艱難地給予她最後一次逃出生天的機會——
「清嘉……」
他同樣沙啞地呼喚她的名字,既像要與她訣別又像要不顧一切地把她留下。
「……你確定麼?」
你確定要縱容我貪婪的私慾?
確定要與我一起背負那些無法逃離的厄運?
確定要放棄那個更加明亮鮮艷的世界、和我一起在無邊的永夜中長眠?
她卻已經不願再給他回答,美麗的女人是這世上唯一一朵膽敢盛開在冬季的木槿,醴艷的雪白便是她贈給黑夜的禮物,採擷她的人將被捲入無窮無盡的不幸,可同時……又將目睹這世上最為盛大燦爛的瑰麗。
他們在無人的黑夜放棄了抵抗,在最最私密的角落放肆地纏綿,起伏的浪潮正將他們同時吞噬,讓他們失去一切又讓他們得到一切。
被他占有的那一刻她的眼前出現了一個光怪陸離的世界,刺眼的白光侵占了她僅剩的視線,她沒有倚仗也沒有靠山,只能在他的侵略中隨波逐流;她緊緊攀附著他火熱的軀體,如同依偎一個主掌生殺的神明,一隻手又下意識地撫摸他的胸膛,感受到他的心臟正在她的手掌間狂烈地跳動。
那一刻她忽然找到了自己的棲身之地——
無所謂顛沛流離,也無所謂生死轉徙。
倘若這世界終有一天要被卑劣與惡意摧毀,我便從此住進你雪色的白心。
第167章 威脅 我要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你的妻子。……
中華民國六年十一月十七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