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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匆不一,萬望寬宥。
徐冰硯
民國四年四月十五日
火車轟鳴著向前駛去,窗外的風光飛一樣向後退著,此時的白清嘉已經坐上了北去的列車, 只能在安靜的車廂內反覆去讀他送來的幾封書信。
這男人實在讓人著迷,連最簡短的信件都能寫到她心坎兒里去,頭一封還稍有些晦澀,到後來就漸漸變成易懂的白話了,想來他是還記得之前她在信中的抱怨、因而才有意寫得淺顯了些;只是這恐怕很不符合他平日行文的習慣,因此寫出來的語句大多是半文不白的,文言的習慣仍然留在起承轉合之間,就像他端正漂亮的小楷一樣令人印象深刻。
……她真的很喜歡他。
喜歡到開始欣賞他那些謹篤到幾乎刻板的措辭,喜歡到迷戀他那溫和又處處透著節制的語氣,她幾乎可以想見他寫信時的神情,一定十分嚴肅認真,會將每一個細節都考慮清楚,不會隨隨便便下筆。
他妹妹?她早就不在意了,她只喜歡他一個而已,旁的人旁的事她都不想理會,無論是他妹妹還是什麼徐振,她都沒興趣去管。
可……她又不得不顧念他的安危。
她是真的怕了,怕父親說的一一成真,怕兇惡的徐家人會傷害他,怕他為她丟了前程又丟了性命——到時她該怎麼彌補挽回?她會後悔一輩子的。
現在她也許只有去北京,先同他分開一段日子,趁著和他妹妹的爭吵讓徐家相信他們已經決裂,同時指望著父親的眼光不要出錯、能在接下來的政治動盪中為家族爭得一席之地,或許這樣之後她就能救他出苦海了,把他從徐家拉出來、永遠不再回那個泥潭。
可惜她收到他這些信的時間太遲了,如今他已去外省公幹,想必再難收到她的信,倘若得知她去了北京會不會誤解她的心意?她不知道也沒法子解決這個問題,只能寄希望於他會等她,或者……了解她的真心。
她不斷嘆著氣,忍不住反覆想他們之間的緣分會不會就這樣斷了,一下子覺得不會一下子又覺得會,來來回回將自己的心扯得七零八落;到最後她還是選擇在那趟搖搖擺擺的火車上給他寫了一封信,儘管她並不知道自己何時才能把它寄出去、而身在遠方的那個人又到何時才能收到。
她寫道——
徐先生:
很抱歉沒有及時回覆你的來信,我看到它們已是五月,其中輾轉有些複雜,你那麼聰明,想必也能猜到是怎麼一回事吧。
上次的事我也有錯,終歸是不應當那樣同令妹說話的,你夾在中間一定也十分為難吧?我很感激那天你能來找我解釋,更感激你之後能給我寫信,我這人的脾氣有些不好,有時衝動會說些難聽的狠話,其實很多都做不得真,希望你不要往心裡去,要是能全忘記就再好不過了。
我家中有事要到北京去,何時歸滬暫且不定,也許在你之前就回了,也或許會遲一些;總之等我們都回去了就見面吧,我很願意去吃你說的宴席,也很願意去看你說的電影。
……
寫到這裡她的筆頓住了,抬頭看向窗外,見春日的原野已經恢復了生機,蔥鬱的翠色布滿了視線之內的所有角落,那一刻她的心很柔軟又很怯懦,有一瞬間想直接給信落款,可強烈的思念卻又充斥在她心間,又卑鄙地鼓動著她繼續寫了下去:
……
我其實已經厭倦了要費盡心思找機會才能見到你的現狀,更不喜歡看到你為此承擔風險,當然我不知道我們什麼時候才能光明正大坦坦蕩蕩地見面,甚至都不知道我父親那些糟糕的預言是否都會一一成真——可是就算這樣我也還是很想見你,你能明白我的心麼?
……
到此她忽而停筆了,匆忙得連一個像樣的收尾都沒有,甚至連最後的問號都寫得異常潦草,好像執筆者受到了莫大的驚擾。
她的心躁動又酸澀,信紙被折好收起,就像一篇永遠不會被人看到的秘密日記。
白家人到北京的日子是五月十八,白清平夫婦一齊到車站來接人了,還一併帶上了潤熙和潤崇;一年不見,兩個孩子都長大了許多,如今亦已在北京上了學,見到白清嘉時仍然很親,擁到她身邊一直叫著「小姑姑」,哄得她鬱悶的心情難得有了些許好轉。
陸芸芸是徹頭徹尾的容光煥發了,也不知是這北京城的風水特別好還是與她的八字特別合,讓她一來就滿面春風,甚至連住北京飯店都不牴觸,一下火車不用人說就自發跟白家人告了別,甩著一頭摩登的大波浪捲髮揚長而去,那瀟灑自如的模樣可真是讓人瞠目結舌。
接下去的日子便都很無趣了。
父親和大哥終日忙於交際,家裡無論何時都有許多進進出出的人,約莫都是大總統一系,氣氛有種難以言喻的躁動和緊張;報刊上也一直是熱鬧的,尤其等到了八月就更是如此,全因大總統的憲法顧問古德諾發表了一篇文章,標題擬為《共和與君主論》,在文中聲稱中國國民的知識太過匱乏,因而並無參與政治之能力,只能重建君主制。
此論一出舉國譁然,政府的動作也是又快又漂亮,大哥所在的文官處可不清閒,一直攛掇著社會名流成立什麼「籌安會」,楊度、孫毓筠、李燮和、胡瑛、劉師培和嚴復等人皆在其列,開始公開進行□□的活動,還洋洋灑灑寫了一篇「公開宣言」,簡直熱鬧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