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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另:如果你定下了歸期記得寄信來告訴我,我還要把上次你偷偷放進我包里的錢還給你呢。
真的就這樣了。
白清嘉
民國三年十月十六日
那天的秋風是那樣寒冷,而他低垂著讀信的眼睛卻又那樣溫熱。
他又一次見到了她的字,與他的截然不同、透著令人愉悅的輕快和浪漫,沒有什麼講究的走筆和根骨,卻有些洋文式的勾連和揮灑,別致又可愛;最讓人難以忘懷的是她的語氣,明明人不在你眼前,可卻硬生生把話說活了,他幾乎可以想像她抱怨他的信晦澀時會是什麼樣的神態語氣,有點嬌又帶些氣,會讓人疼到骨子裡。
可真像只讓人愛不釋手的貓咪。
他無聲地嘆息著,感到自己心底的貪妄正在越來越多地滿溢出來,這讓他完全莫可奈何,緩了緩才慢慢拆出信件後封存的支票,看到上面寫著一串令人很難不為之震撼的數字——整整八萬大洋就變作了這樣一張小小的紙片,翻山越嶺地從她身邊來到他手上了。
這張紙片會變成什麼?
能燒起火爐的煤炭,能供流民暫居的帳篷,能挽救一條生命的藥物,能讓孩子充飢果腹的食物。
會變成荒原中的燈火……能讓人再次對這個荒唐又殘酷的世界產生一點天真而溫情的想像。
他沉默著不說話,只謹慎地將信疊好收進了懷裡,隨即就再次投身於那些似乎永遠也做不完的公務之中,嚴肅冷峻的樣子和平素沒有絲毫不同。
可是熟悉他的士兵們卻總覺得長官那日的心情很好,私底下閒聊時又難免各自偷偷猜測:興許,是有什麼極好的事情發生了吧。
第55章 馬場 心懷大義!高風亮節!
10月31日, 時值日本大正天皇壽辰,日軍兵分四路向德軍發起總攻;11月7日德軍投降,膠澳總督麥維德於當日下午四點簽署降書;11月16日日軍進駐青島, 占據膠州灣租界地及膠濟鐵路全線, 戰役正式宣告終結。
山東之地已是滿目瘡痍, 而日本國內卻是一片振奮, 大概是將此次在華取得的非法勝利當作了獻給天皇的最佳壽禮,在舉國歡慶的同時又醞釀起了更大的野心。
西方列強囿於戰場, 英法諸國又欲謀求友邦聯手抗德,哪還有餘力干涉遠東諸國的紛爭?眼下便是侵吞中國的最好時機——先占據山東吧,再趁亂解決滿蒙懸案,待西洋人的大戰結束, 那古老而孱弱的中國便是大日本帝國的中國了。
日本軍政二界全動了起來,德國投降當月,日本大隈重信內閣便迅速通過《對華交涉訓令提案》, 其中明確羅列了對華「二十一條」要求;12月3日, 日本外相加藤高明依據此提案向日本駐華公使日置益發出了訓令,要求其與袁政府交涉, 迫其接受二十一條。
泱泱中華原本就陰沉慘澹的天……再一次黑雲壓頂。
與此同時, 身在北京的白清平總算從「停職自省」中解脫出來官復原職了,當下便歡喜地修書一封寄到滬上告知父親——他父親又怎麼會不曉得?此番喜事可是用十五萬大洋的公債換來的,比舊朝廷買官鬻爵的價格還要高昂上許多呢。
幸而這筆錢財總算沒有白花、到底還是為長子爭來了一份好前程,且聽文官處那頭傳來的消息, 日本公使近來與大總統頻頻接觸,負責外事的官員都已忙得焦頭爛額,興許……那件眾人早已心知肚明的大事,過不多久便要發生了。
到時候國家會有什麼變動?大總統會不會需要更多的錢?倘若他再次開口……白家還能有餘力應付麼?
白宏景心中的愁悶累積得越發多了, 人也一天一天憔悴下去,幸而他那鮮嫩的三姨太如今終於回到了他身邊,算是給了他一點難得的慰藉,就算沒有精力與之同享魚水之歡,只聞一聞她那令人迷醉的香氣、聽一聽她那如鶯如燕的聲音,也是可以延年益壽的人間快事了。
他是越發愛往紅江花園跑,有一段日子甚至連續小半月都住在了那裡,陸芸芸也會拿捏人,一邊撅著嘴嬌滴滴地抱怨之前被白清嘉趕到北京飯店去住的舊事,一邊又溫柔體貼地給自己滿頭白髮的丈夫熬煮滋補的湯藥,還蹙著眉十分擔憂地問:「我才在北京多待了幾個月,老爺怎麼就憔悴成這副模樣了?是不是大房的太不省心、把你氣著了?」
這話里藏的擠兌可一點也不隱晦,倘若從別人嘴裡說出來必然會惹得白老先生不快,可他這姨太太年輕不懂事嘛,說這些酸話也無非是在鬧小女人脾氣,不單不可恨、還有些可憐可愛呢。
「最近的確生了些是非……」白宏景沉沉嘆著氣,多的話卻也不再說了。
陸芸芸瞅著他的臉色,眼裡隱約划過一抹暗光,她垂下眼瞼遮掩著,又體貼入微地給白宏景倒了一杯新茶,在對方接過後才試探著問:「聽說老爺之前為買公債賣了不少廠子,也不知如今手頭的資金還充不充裕?倘若有要用錢的地方……我這兒倒有一個法子。」
這話可真讓白宏景失笑了。
他這小姨太太花錢如流水,每個月單是買新的衣服首飾就不知道要花掉多少,哪裡曉得掙錢的艱辛?只是個會花錢的主兒罷了。他全然沒把她這話放在心上,全當個笑話聽了。
陸芸芸也看出了白宏景的輕慢,又開始撅嘴鬧脾氣,人從他懷裡脫出來,抱起手臂義憤填膺地說:「怎麼了怎麼了,我就不能為咱們家上點心出點力了?明明都是心疼你,卻還要被你瞧不起——哼,既然這樣你還來我的紅江花園做什麼?乾脆回白公館跟你那心肝兒大房待在一起算了!」